第57章
第57章
早在十年前,送佛之人就已经死了。
休息了一晚,翌日一早,曹野再度奔赴越州官府,那位知州刘大人还当他是来问拆五通观的进度,战战兢兢地说今早已经拆了八成,如今就剩个地基在那儿了,署里的人正带着一帮白役在城外挖着呢。
拆得倒是快。
曹野光是想到聂言那张吃瘪的脸就心情愉快,面上架子却摆得很足,话锋一转:“很好,但本官今日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你们署中原有一个叫徐大胆的人,是也不是?”
好在,这位刘大人还不算糊涂,立刻便想了起来:“是脸上有条刀疤的那个徐大胆?”
“正是。”
曹野见有戏,心中一喜:“此人十年前就死了,对吗?”
刘大人忙不叠点头:“我记得,他是摔在河里淹死的,不知怎的,尸体卡在了城里的水车下头,一直没浮上来,后头还是有人在河边的茶馆喝茶时喝到了牙齿,这才发现了尸体……尸体上也没伤口,应该就是喝醉了酒掉进水里,然后被水车卷了进去,就沉到了水底。”
这么看来,确实是死得挺惨的。
事到如今,曹野也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客栈老板娘会说晦气了,问道:“我听闻此人死前行事颇为怪异,城中还有人说他是撞鬼而死……”
有五通的前车之鉴,知州又哪里还敢在这位巡察使面前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见状立刻叫来了衙门中与徐大胆相熟的衙役,如今已经当上了班头,因为长得又高又瘦,人称王杆。
王杆本还在城外拆五通观,忽然被叫了回来,一身是汗,曹野笑眯眯的一脸和气,让他先喝口水缓缓,然后便趁着他喝水时,冷不丁地问道:“你知道徐大胆是怎么死的吗?”
他心知肚明,遇上这种晦气的惨事,寻常人都会像是那位客栈老板娘一样不爱多说,而此时要试探出他们真实反应,便需要些手段。
果然,王杆水喝到一半,冷不丁听曹野冒出一句,一口水当即呛进喉咙,整个人咳得死去活来,而如此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曹野眯起眼:“看来你不光认得他,还知道他死前遭遇了什么……说吧,徐大胆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杆也没料到面前这满脸病弱的书生竟会是如此眼毒,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慌张道:“大人明鉴,小人与徐大胆也只是认得,当年他忽然不见,我还找了他许久,谁知道他竟然沉在河里。”
曹野又问:“若只是认得,你慌什么?莫非他当晚喝醉与你有关?”
王杆根本不敢擡头:“小人不知……但徐大胆那段时间确实有些古怪,以至于后头他出了事,弟兄们也都不觉得奇怪。”
虽然已经时隔十年,但或许是因为徐大胆死得实在太惨,尸体被找到时,甚至有一半已经被鱼吃了,王杆对当年之事记得分外清楚。
那时,王杆和徐大胆年纪相仿,加之常常约在一起喝酒,也能算的上是臭味相投,而就在出事前一月,王杆注意到,徐大胆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喜事,每日都眉飞色舞,甚至,连酒都不怎么喝了,一下工便回家去,也不知是在忙活什么。
一开始,王杆也以为徐大胆或许是找了个美娇娘,有一回还偷偷跟着徐大胆回了家,趴在窗户上,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金屋藏娇。
然而,徐大胆的家中却是没有半点女人的影子,而徐大胆回家也是什么都不做,早早就上床睡觉,只让王杆感到越发古怪起来。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怎会忽然转性?
王杆心里纳闷,他知道,徐大胆喝酒,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喝,更因为他平时干的最多的便是给殓房里送尸,都说做这个最容易叫阴魂缠身,徐大胆喝酒不但壮胆,更是能叫身上暖和起来,阳气一足,妖魔鬼怪便不敢近身了。
既如此,徐大胆怎敢不喝酒?
王杆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便愈发留意,结果却发现,徐大胆竟连搬尸体都不喝酒了,他再也忍不住,直接问了人就不怕被脏东西缠上吗,而徐大胆闻言却只是咧嘴一笑:“也不都是脏东西,说不好,我送他们一程,他们还能让我发财呢。”
之后,无论王杆再怎么想要刨根问底,徐大胆都不再多说了。
而时间一久,徐大胆因为不喝酒,与他也见得少了,两人疏远不少,王杆也就没再一直盯着他。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出半月,徐大胆竟是忽然又开始喝酒了。
那一日,徐大胆忽然来找了王杆,模样看上去有些古怪,脸色惨白,眼圈乌青,就像是好几晚都没睡好觉一般。
王杆给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徐大胆是病了,但再一想到他才刚给殓房搬过尸体,看起来浑身是劲,实在不像是病了,不由奇道:“你不是不喝了吗?怎么忽然间又开始想喝了?”
徐大胆不愿与他们多说,四下张望一番,便拉着他们去了酒铺,喝得昏天黑地才愿意回去。
没人知道徐大胆是怎么了,但是,他确确实实又开始喝酒,且喝得比过往要凶得多,以至于有几回,他甚至宿醉到没来衙门上工,也多亏了运尸这件事除了他没人敢做,这份差事才算是保住了。
徐大胆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久而久之,王杆发觉徐大胆模样愈发不对劲了,他经常神情鬼祟地四处张望,就好像在躲避藏身暗中的鬼魅,哪怕是青天白日,徐大胆也常常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被吓得脸色惨白,之后,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该不会是……被鬼缠上了吧?
眼看着徐大胆既不咳嗽也不打嚏,不像是病倒,王杆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大胆过去一直靠喝酒才能不被邪祟缠身,可他中途忽然把酒停了,那可不就是会被那些横死的冤魂上身?
兄弟一场,王杆找到徐大胆将此事说了,果然,徐大胆就如惊弓之鸟,听到被鬼缠身四字便浑身发僵,但即便如此,却还是不肯告知王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他会想办法解决。
之后,徐大胆告假了几日,说是要去给老母上坟,王杆心知肚明,他多半是去了什么庙里,只可惜衙门里走不开人,王杆虽是好奇得抓心挠肝,却也只能等到徐大胆回来再问。
转眼间,三日过去,等到徐大胆再回来时,气色看起来已好了不少,至少不再经常左顾右盼,而当王杆问起,徐大胆也只是说他将缠身的邪祟除去了,之后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能再轻易沾上这些是非。
本来,王杆也当此事会就此揭过,然而,又过了几天,徐大胆便彻底失踪了,任凭王杆带着一帮弟兄将越州城一寸寸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徐大胆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他们都说徐大胆是欠了债才跑了,但我知道,他多半是被先前缠着他的那东西给杀了……”
王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想到徐大胆尸体被发现的那一日,正是他们兄弟几个去收的尸,而他们刚到河边,就看到许多人呕吐不止,都是河边那家茶铺的老客。
整整一个月,他们都在喝尸水烧的茶。
此事过后,越州城中的茶摊一度都很不景气,直到将近半年之后才慢慢恢复了生机。
“这么说来,他先是亢奋,然后一夕之间又变得疑神疑鬼,最后,离奇地死在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