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77.
第80章77.
陈序……
教室后排一下扑上七八个附近的学生，很多声“陈序”交织在一起。当事人只能听清这两个字，却分辨不出这名字指的是谁。在二零一五年六月的此时此刻，少年逃离了那副疲惫的躯壳，终于得到了一秒的释放。可在他被韩柳意抱住腰拼了命地从徐家硕跟前拽出来后，他扭头看到傅明恕微蹙着眉，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他依稀听到郭庶丰气急败坏的声音。
急遽的热闹过后便是无限蔓延的冷清，教学楼一层层一间间的教室里，刚被关掉的风扇还在顺着惯性和在窗外横着打入的劲风下悠悠转动着风叶，课桌的桌洞里留下几张空白卷子或是打了一半的草稿，半边的黑板都是老师们写下的作业。八班教室后面好几排位置仍歪斜着几张课桌，在清一色空荡荡的桌面上，一张被随意涂鸦的桌子突兀而端方地摆在那儿，一块浸足了水的抹布团在一角，边缘溅出一些水渍，看着像是被人急匆匆地扔下。
德育处外面的走廊这儿，陈序和傅明恕并肩站着，俩人一起对着行政楼外头那棵长有三层楼高的松树发呆。背后的那个办公室里传出德育处主任严厉的批评，徐家硕就在里面。因为陈序被带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叫了校外的人把我堵在网球场那里，我身上有伤”。说完，他就撩起上衣，给在场的老师看了身上那些横七纵八的淤青。其实只看他的脸就已经知道被打得有多严重了，所以在看到身上那些伤时，这些人无一不沉下了脸，傅明恕的心更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说我们会背什么处分？”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怪，从八班出来一直到了现在，他俩都没说话，所以陈序才起了个头。他有点害怕傅明恕的态度。
但那人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们没错。”
陈序惊诧地看着他。
或许傅明恕刚才也在忍，所以在陈序打开了话题后，他突然松了口气，卸了点肩膀上的力往后靠在了墙上，“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错。”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刚才太冲动。”
傅明恕眉头微蹙，像刚才在教室里看到的那样。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陈序颧骨的伤，嘴角的伤，眼神逐渐因为心痛而变得狠戾。他一句话都没说，却让陈序马上明白过来教室里那个复杂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他怎么就忘了，傅明恕的本质并不是什么好好学生——
“要是我知道你被打成这样，不用你动手，我也会去做的。”他说完这话的时候，甚至伸手向下想要撩起这件校服的一角，再看一眼那些身上的伤。
“别，”陈序压下他的手，“别在这里。”
他们躲进了行政楼这一层最角落的那间厕所。已经放假了，楼里的老师本就走了不少，加上现在是午后休息时间，这里短时间不会有人进来。傅明恕胆子大，一进去就把陈序压在门口的洗手台边亲吻。后者的脑袋磕了一下墙，有点痛但很刺激，微微的痛感在现在的他身上四处泛起，傅明恕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时不时就要碰到他那些已经泛出青红的伤，但陈序不介意，他双手环上对方的后背，想要将人揉进自己体内一般狠狠地拥抱、抚摸。
谈恋爱这些时间，他们很少跟一般的恋人那样亲热，牵手都很少，别说短短几次的唇舌相触。陈序在这方面还是比较稚嫩，几番交缠之后，他就有些透不过气来。几分钟后，残存的理智逐渐占据上风，他瞄了眼大开的厕所门，把傅明恕轻推了推，跟着便是急速地喘着气。
傅明恕知道陈序在担心什么，他不舍地在人唇上浅吻了几下，然后握住那张脸问：“我们离开好不好？”
“离开……”陈序没反应过来，“离开哪里？”
“这里。榆城、十九中，你的家……”
傅明恕没把话说透，但陈序已经知道他说得是哪里，是所有让他感到吃力，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也许那时候他们被冲动的魔鬼驱使，但傅明恕拉着陈序的手跑出行政楼，被兜头的那一抔日光照亮时，他没有想到未来，他想的只是遍体鳞伤的陈序和那张不堪入目的课桌。
他们回到出租屋，进去的时候又纠缠了一阵，一直到陈序不知章法地错咬了一下傅明恕的舌尖，一丝铁锈味儿弥漫开后，他们才匆促地熄火。两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傅明恕之前就在这里短居，因此也有些放在这里备换。又带了些现金后，坐上了去榆城南站的车。
榆城南站是火车站，二零一五年的时候，南站还有几列绿皮火车。傅明恕去窗口买票，陈序则站在售票大厅的门口。这会儿日头正烈，售票厅没开冷气，大厅只有三个窗口，排着三列不算长的队伍，每个售票员的工作间都有一顶吊扇对着吹。也不知道是不是厅里瓷砖贴面又背着阳光的缘故，陈序站在这儿一时也觉不出暑热。南站集散的多为外来务工人员，他们拖着硕大的编织袋和行李箱缓慢地行走在车站外面人头攒动的广场上。
铁路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声音和隔壁候车厅声明检票流程的机械音不断传入耳内，陈序站着愣神的当儿被买票回来的傅明恕拍了拍肩膀。他回神，扭头看向来人。那人的眼神坚定，眼角隐藏着淡淡的笑意。
“确定吗？”他举着两张粉色的车票看着自己。
陈序看了眼目的地，一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地方，然后笑了起来，“是不是你犹豫了？”
傅明恕没回答，仍是带着笑地看他。
“走吧，快点进站，我想坐会儿。”陈序毫不客气地抽走其中一张车票，甩上背包径自走了出去。
傅明恕看着一步不停往前走的人，伸手摁掉了这通来自傅明月的来电后，擡脚也跟了上去。算算时间，傅明月应该还在云南，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傅明恕猜是学校那边联系不到陈序的父母后给他这边的联系人打了电话，但傅爸傅妈擅自不敢质问他，便让他那个家姐来问。
由于临时起意，所以他们能买到的到s市最近的班次也得晚上六点钟。这会儿才午后两点不到，他们进站后找了个挨着坐的位置休息。
陈序举起车票，问：“为什么去这里？”
傅明恕把背包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还记不记得我说要带你去我表姨妈家，去她那里就要先到s市，然后坐船上岛。”
陈序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晚上的轮船班次应该买不到了，他想那么可能今晚就要在s市住一晚。
候车厅虽然比外面广场的人少，但也算是密集，能坐的地方都有人。俩人中午没吃饭，只换了那套醒目的校服就出门赶车，到这时候便有些饥肠辘辘。候车厅没什么热食，他们去买了一些面包，又各自吃了碗泡面应付了一顿。
吃饭时，陈序从泡面碗中擡眼，问傅明恕学校那边有没有打他电话。
“……没有，怎么？”
陈序笑了笑，塑料叉子磕在傅明恕的碗沿，“净扯淡，都给我打了，你这边还能没有吗？”
“哦，说什么了？”傅明恕继续淡定。
陈序摇了摇头，他对这人骨子里的逆反真是一点招儿都没有，“我没接。烦得很，该说的不都说了吗，其他不该说的也没必要说啊。”他说，吃饱后餍足地伸了个懒腰。
傅明恕这会儿才朝他看了眼，并说道：“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近墨者黑，你还不习惯么？”陈序笑道。
“……习惯。”傅明恕跟着笑了起来，起身把吃完的两桶泡面扔进了垃圾桶。
回来的时候他去买了两瓶水，一瓶是白水，一瓶是陈序常喝的果味汽水。
“打给我妈了，我妈没联系上我就又打给了傅明月。”
“说什么了？”说到家长，陈序才开始正色。
“不知道，没接。”
“……”陈序把人盯了足足三秒，“那你怎么说的跟联系上了一样。”
“智商高，随便一想都能想出来。”
陈序挑眉，将人从上到下地打量，接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短暂的玩笑话说过后，两个人正式进入了等待的无聊和疲倦中。这几天都没真正放下心来，上午又受了那么一遭，傅明恕看了眼合眼休息的陈序，伸手将他靠在了自己肩上。脑袋有了着力点，陈序其实马上就醒了，只是之前很忌讳把他们的关系放在公共场合里展示的人此刻却纹丝不动，他享受着傅明恕可靠的肩头，放松地小睡了起来。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当你遮遮掩掩不想被人知道的时候，大家都会对你投来质疑的一眼，一旦你毫无顾忌，大大方方地跟他们说“我就是如此”时，众人却只当你有些奇怪，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宣告的。此时此刻便是这样，两个少年以这样的姿势依靠，却没有引来陌生人好奇的打量，他们自若地保持着自我，像是被世界温柔地包容着，谁都不会想到只是几个小时以前，他们都还被校园里最纯粹的那些人针对和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