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轮回“我只把他当弟弟。”
第58章轮回“我只把他当弟弟。”
三天弹指而过,抵达乌斯怀亚那日是下午,程川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准确来说,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大行——一切还得从里奥加耶戈斯乘轮渡穿越麦哲伦海峡讲起。
程川怕水,怕那种宽阔的、流淌的江河。至于其他,譬如雨水和洗澡时的花洒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以为乘坐轮船渡过海峡时只要自己老实待在客舱休息室内,戴上耳塞眼罩闭目养神,对外界环境不视不听,就无大碍。
但没想到出发前还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开到中央时便陡然汹涌澎湃起来。
程川半躺在小型休憩室的皮质沙发上,凹凸不平的靠背硌着后颈,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表面的纹路。
没事儿哒,放松肩部,放松面部肌肉,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船身陡地一倾,修长苍白的五指亦同时攥紧沙发皮料,手背青筋明晰可见,腕骨凸起如嶙峋礁石。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船正在通过风浪区域,请所有人员立即返回船舱或安全区域,勿在甲板逗留。如有受伤或不适,请联系工作人员,我们将随时提供协助,感谢您的配合。】
广播里传来两种语言轮流播报的提示,带着电流杂音,程川只觉那电流不仅入耳,还钻到了自己喉间,缠起,绕着,堵作一团,带来窒息的麻木感。
船还在晃,他整个人都蜷起也没用,摇来摇去的感觉让程川仿若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雨夜。
也许我当年就已经死了,现今留在人间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他想。又或者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均是濒死前的幻象,他自始至终未曾从那条江里逃离。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与势不可挡的心悸使程川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就在他将将快要晕过去时——“小川!”,“程川!”,“你怎么了?我去打电话找乘务员。”……
浪刚起时出门探查情况的荣峥回来,见状连忙上前扣着程川肩膀呼唤,后者被他拉回人间,也顾不上由自己提出的约法三章,抱浮木一般搂住了身前人沟壑纵横的窄腰。
一声若有若无的“妈妈”也不知对方是否听清,但程川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我在”,“别怕”。
这个不尴不尬的拥抱没维持很久,船舱晃动幅度变小,晕眩感减弱后,程川便煞白着一张脸立刻松了手:“抱歉……我有些晕船。”
荣峥也不懂信没信,至少没追根究底,只拍拍他的头,柔声说“不怕”。程川垂下眼帘。
下船之后他们进入火地岛,程川神色恹恹,一路无言。中途下车上了个厕所,遭阴冷潮湿的西风一吹,上车后脑子便有如针扎,细细密密地抽疼。
“小川,到了,我们去酒店里休息。”荣峥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儿掏出顶毛乎乎的雷锋帽,自驾驶位探过身子,套到青年头上,指背也跟着往对方脑门上一贴,“发烧了,我带有药,进房间烧点热水再吃,半小时后不退烧就去医院……”
程川的脸此刻什么东西凑上来皆是冰的,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不行,还是现在就去吧。”荣峥自是没错过他的微反应,拧眉注视对方面上不正常的酡红,当机立断决定。
“不必。”程川掐了掐山根,哑声道,“回房吃药,睡一觉就行。”
拗不过他,男人只得应下。
酒店海拔挺高,落地窗外便是一幅全景视野,比格海峡与马丁冰川尽收眼底,水浸润过的暮色一寸寸裹住嶙嶙山脊,瑰丽无比。
然而如此美景程川这会儿皆无心欣赏,他冷水兑开水,就着吞了一颗布洛芬,外套一脱倒头便睡。
两个小时后,他在医院醒来。
程川:“?”
“你烧到昏迷,我把你抱来的。”荣峥望着即将滴尽的点滴,按铃叫了护士,而后给他掖了掖被角,“感觉好点了吗?饿不饿?我找一家中餐馆借厨房给你煮了碗粥。”
说罢取过床头柜上的保温盒,盖子打开,山药肉沫青菜粥的咸香扑鼻而来,程川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撑着床垫坐直,示意男人帮忙支起床上小桌板,“好多了,饿,谢谢。”
护士来换了输液瓶,程川就这样一边挂水一边吃,荣峥看着。
“……你吃了吗?”吃人嘴短,青年礼貌关心。
“吃过了,你吃。”荣峥瞥了眼隔壁一张空床,和他打商量,“不少游客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生病的很多,我没约到单人病房,双人的也几乎满员——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病号,去厕所了,应当很快便会回来。在这儿过夜睡不安稳的话,我们输完液就回酒店。”
程川没意见,点了点头。
米粥吃起来不费嘴,没多时便见了底。荣峥去里面的洗手间洗碗期间,程川看到对方口中的病友自个儿举根输液杆走了进来。
是位长相可爱的,有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双颊婴儿肥尚未褪尽,声音能听出来为男生:“你醒啦!”对方很自来熟地打招呼,说的中文。
程川客套笑应:“老乡啊。”
男生嘿嘿一笑,自我介绍:“我叫于京洛,杭城人,来旅游的,你呢?”
“程川,我来工作。”
荣峥洗个碗的功夫,出来就见程川和隔壁床已经聊到了帝企鹅孵蛋。
“?”他没出声打扰,在双人病房的小沙发上坐下,抽了两张纸慢条斯理擦着保温饭盒内外壁的水珠,听他们闲谈。
程川实际上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荣峥暗想,善倾听,能接住话题并举一反三。以前自己私心作祟,把人当金丝雀养着,虽没明说禁足,但不带他出席聚会,不愿他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对方是个多么玲珑的人,不可能不察觉,却依旧选择纵容。久而久之,便把自己活成了他的中心。
诚如对方在瓦尔德斯半岛说过的,“我知道你寡情薄幸,但还是爱你”,他终于用伤害证明了爱存在,却也亲手把最爱他的人扼杀了。而今程川放下一切,不再绕着自己打转,宛如一颗蒙尘良久的珍珠开始从新发光。荣峥在边上干巴巴地擦拭早已无一粒水可擦的饭盒,听着他二人的谈笑,心中又悔又痛又欢喜。
“当有一天他爱上其他人,你会祝福并退出吗?”,圣罗莎女护士的诘问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会吗?假若有这么一个人,爱程川胜于生命——不,不用到自己那么偏执的地步,只需可以给他带去快乐,程川也喜欢那个人,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吗?男人抓着饭盒的手开始颤动。
人总怀抱侥幸心理,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提前掀开血淋淋的现实。到那一步再说吧,荣峥无望地想,到那一步再说。
程川与于京洛相谈甚欢,前者离开前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两人均痊愈后一块吃饭出游。
“说好了哦,一起乘船去看海狮和企鹅,还有灯塔岛!”少年人像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光是听他说话便能感受到一种扎实饱腹的生命力。
程川的笑真心实意:“好。”
“坐船出海,不怕又晕船吗?”回去路上,荣峥反复品嚼方才俩人的对话,终究没压住嫉妒,幽幽道。
“总要克服的。”
程川转身刚想去够安全带,另一只大手却比他更快,捷足先登:“你还没恢复完全,省些力气——我没碰到你,不算动手动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