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母亲
银铃铛破旧,雕刻精巧的镂空花纹断了几根,外面的银壳上有几处破损,摇晃时,声音像是闷重得仿佛石子相互碰撞。
裴瓒躺在藤椅上,反复晃着长公主赏赐给他的铃铛,想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让他告诉沈濯,无论如何都翻不了京都的天。
裴瓒被迫答应了,说是见到沈濯一定会规劝他,最后,长公主将这只扔在地板上的破旧铃铛赏给了他。
准确的说,是随便一踢,把铃铛踢到了裴瓒的面前。
裴瓒不理解。
他觉得长公主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身为母亲,为何一直用生硬的语气叫着亲生儿子的大名呢?
连盛阳侯在情急之时,都以“逆子”称呼,她这位板上钉钉的亲生母亲,在称呼沈濯的时候,不带有丝毫的舔犊之情,反而声音冷淡,听起来却像是在称呼陌生人。
他们一直如此吗?
母子关系差到这种地步,是因为对那位敌国细作由爱生恨吗?又因为细作死了,无从寄托恨意,便转嫁到他们唯一的孩子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沈濯未免有些太无辜。
秋风吹过院落,藤椅一摇一晃。
裴瓒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的树枝,风一吹,泛黄的叶片旋转着飘落。
他早已在心里认定了沈濯并非盛阳侯的血脉。
谁让沈濯长得跟盛阳侯毫无关系呢。
沈濯身材高挑,处在人群之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略微有些蜷曲的头发就不说了,至少裴瓒没在盛阳侯和长公主的身上看到过这种特征。
当然,最为特别还是那张脸。
虽然盛阳侯长得也不差,人到中年依旧能算得上俊朗,但是拿他跟沈濯比,就显得有些过于平淡了。
沈濯的长相继承了长公主的一半柔和,放缓了优越骨相带来的冲击感,让沈濯不似来自北境的寒风那般锋利,反而像一阵料峭春寒的凉气,缓慢又细致地摧人心肝。
亦犹如一剂慢性毒药,不知不觉地摄人心魄。
哪怕裴瓒时时刻刻想要远离,想要冷眼相待,但沈濯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所做出的举动,又总会驳斥之前的想法。
可以说裴瓒意志力薄弱。
也可以说裴瓒特别吃沈濯这一套。
无论是面对沈濯眼中拙劣的纯粹,还是偶尔落寞时流露出的真情,裴瓒总是难以抗拒,总会无比清醒地倒戈,而难以苛责沈濯的斑斑劣迹。
纵容、默许,总是多于严辞拒绝。
想到这,裴瓒有些头疼。
谢成玉让他离沈濯远一些,他知道自己心性不坚定,也不打算主动去接触,以为如此就能慢慢消磨掉对方的热心。
但偏偏还有长公主交代给他的事。
让他去告诫沈濯。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是出于什么心思,把这种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他做。
但这都不重要,关键是沈濯早已离了京都,天南海北,任他自由行,谁都联系不上。
就算冒着惹恼谢成玉的风险,再主动去向沈濯传话,他也找不到人啊!
裴瓒烦躁地摇晃着铃铛,发出一连串扰民的声响,终于有人忍无可忍了,从书房里走出来。
裴父拍了拍他的肩:“瓒儿,别摇你那铃铛了,我新得了本字帖,你来看看。”
“父亲,我现在觉着文采学识都无用,就算是中榜入仕,也未必有好前程,甚至连生死福祸也都是旁人的一句话而已。”
裴瓒话里有话,每一个字都直指皇帝那阴沉难测的心思,但他面上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躺着,不为任何事情劳神。
这话说得薄凉无望,裴父却自以为地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于是一巴掌拍在裴瓒后脑勺上:“你就是不想练字吧?”
裴瓒抿着嘴笑了笑,勉强承认。
裴父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想要说教,还未开口便先叹了口气:“父亲知道你忧心仕途,但这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与其劳心劳神,不如找点别的事情分散心思,也不至于整日瞎捉摸。”
自打裴瓒出宫后,就没上过一次早朝。
包括都察院,也没踏足过。
第一日是因为沈濯替他告假,他不用去。
但是从长公主府离开后,他就见到了宫里的传话太监,说是:“陛下明日不想看见小裴大人。”
如此接连了十几天,日日皇帝都派人来告诉他,不愿意见他,叫他不必上朝。
裴瓒没办法,陛下恼火他,他就更不能冒着风险去对方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可是就连都察院的章大人,他的顶头上司也天天遣人跟他说,都察院事少清闲,不必日日去,暂且歇几天吧。
事少清闲?
先前裴瓒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现在告诉他清闲了?
那他之前的勤勤恳恳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