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蒋青绯弄了块毛巾,用热水投湿,敷在膝盖上,敷了已经有一会儿了,现在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刚才看还能有点光亮的天,此刻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临。
房间里没开灯,隔壁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像两只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闹腾的欢实,蒋青绯的脸蒙在阴影里,和那灰蒙蒙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手边放着喝空的啤酒瓶,被他单手捏瘪,有点烦,蒋青绯把毛巾丢到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想不明白隔壁那俩人是在聊什么能聊的那么开心,蒋青绯走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试图去听对面的动静。听不真切两个人的对话,反倒是薛璨的笑声更清楚了,还有那个叫阮什么池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让薛璨笑个不停。
蒋青绯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谁知隔壁又传来一声爆笑。太阳穴突突直跳,蒋青绯忍不了,一瘸一拐冲出门外。开门的动静很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原本隔壁欢声笑语,反而在他开门后噤了声。反而让蒋青绯想的更多,究竟是有什么不能让他听的,他一出门就不讲了。
他走过去敲门,来开门的人是阮令池,刚才见这人还没戴眼镜,现在却架了一副眼镜在鼻梁上,颇为文绉绉。阮令池推了推眼镜,一脸正经的问:“是有什么事吗?”
蒋青绯越过阮令池的肩膀往屋内看去,薛璨盘腿坐在地毯上,薯片袋子摆在手边,薯片渣洒了一地,他背对着蒋青绯,没有回头看这边的情况。蒋青绯冷冷说道:“麻烦你们小点声,影响我休息了。”
阮令池很是抱歉的说道;“好的,我们会小点声的。”
说完他就要关门,但蒋青绯的手按在门框上,他立马停下手,生怕压到对方的手。阮令池奇怪的问道:“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蒋青绯赌气似的盯着薛璨的背影,对方依旧不为所动,薛璨刚拆了一包妙脆角,正往自己的五根手指头上插妙脆角呢。一股气窝在心里,最终慢慢泄了气,他松开卡在门框上的手,后退几步说没事。
阮令池关门很快,走廊里重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没等他慢腾腾挪着腿回到房间就又听见从薛璨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间像是有一坛醋打翻,蒋青绯强忍着情绪回到了房间。
捡起毛巾用热水打湿,重新敷在膝盖上,蒋青绯重重靠在沙发椅背上,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
也许是旧疾复发,让他总忍不住去做过去的梦。
五年前,在那个寒冬里被人救上来后,他从病床上醒过来,床边上站满了人,乔四海、沈文燕、蒋云峰和杨蓉,甚至姚心兰也来了,精致的妆容被她哭花了,活脱脱成了滑稽的熊猫眼。这可太稀奇了,蒋青绯定定看着离得并不远的蒋云峰和姚心兰,忽而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上一次这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是什么时候来着?
蒋青绯又有些恍惚,既然蒋云峰和姚心兰都可以同时出现,为什么他看不到薛璨?薛璨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他?
正当他疑惑时,姚心兰忽然嚎了一嗓子,她骂蒋云峰没照顾好儿子,不然儿子怎么这样想不开要跑去大冬天跳河。蒋云峰照例不让着她,反问姚心兰这么多年抛夫弃子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
姚心兰伸出食指直要戳到蒋云峰的鼻梁,“还不都是你!给我假的号码,让我以为是儿子的手机号,我说呢,怪不得我这么多年的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都是因为你,让我和儿子这么多年联系不上,母子生分!”
乔四海听不下去,把蒋云峰和姚心兰一块轰出去,房间里就剩下蒋青绯和沈文燕。沈文燕抹了把眼泪,“孩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其实沈文燕的难过不会比蒋青绯少,这会儿的蒋青绯没了跳河时的决绝,他看着沈文燕那与薛璨极为相似的眉眼,心生愧疚,想要安抚沈文燕,可不知怎么一开口就哽咽了。
大滴的泪水砸在床单上,薛璨离开几个月,他还是没办法接受现实。过去种种他都放下了,他现在只是想要一个薛璨怎么就那么难。
沈文燕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语气依旧温柔如常,“孩子,咱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再见到小璨,你说对吗?”
沈文燕轻轻拥住蒋青绯,蒋青绯将下巴抵在沈文燕的肩上,和面包一样温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蒋青绯想起薛璨和他说过,小姨身上有家的味道。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蒋青绯慢慢闭上了眼睛。
后来他被乔四海接回云县住了一阵子,沈文燕常来看望他,起初谁也不会提薛璨的名字,因为一提到心脏就会痛几分,可后来谁都忍不住想要去提起,因为哪怕会很痛苦,他们也想要记住薛璨的点点滴滴。
沈文燕拿来老相簿给蒋青绯讲过往的事,好的坏的,他们一起回忆着关于薛璨的一切。
然后翻到那年暑假薛璨被接来云县的照片,瘦瘦小小的孩子,有着一双葡萄大眼,天真懵懂的看向镜头。沈文燕提起过去的一桩旧事,说薛璨小时候差点被人拐走,万幸碰见一个很厉害的大哥哥,带着他逃了出来。
看着那张老照片,忽然有什么遗忘的记忆被勾起,好像自己曾经见过小时候的薛璨,那个穿着粉色半截袖看上去像个小女孩的小孩儿,吃饭的时候会用勺子刮碗发出刺耳的声音,又会因为被他训斥而偷偷撇嘴。为什么会忘记呢?蒋青绯抬手想揉太阳穴,余光注意到手腕处的伤疤,他想起来了,那一年他把那个小孩儿推出墙外后,自己不小心从台子上摔了下来,被警察送回家后他就高烧不退,这把姚心兰他们都吓坏了,连夜带他离开了云县去市里看病,此后很多年也没有再回来过。
怪不得,他想不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蒋青绯听见自己对沈文燕说:“原来我见过小时候的薛璨,我把他忘记了……”
他把最重要的薛璨忘记了。
蒋青绯睁开眼睛,眼角的泪恰好顺着脸颊滑落。这五年里,每一次想起这件事,蒋青绯就忍不住心痛,他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薛璨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那样同他亲近,为什么每一次看向薛璨的眼睛时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薛璨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夜深人静时,他会思考薛璨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每天都在期待着自己会认出他,而后又是无尽的懊悔。
蒋青绯这一觉睡了一下午,外面已经不下雨了,他走到窗边看见薛璨一个人坐在楼下,脚边放着一个小花盆,他正用铲子铲土。
走路时膝盖还是很痛,尤其下雨天,一时半刻不会见好,蒋青绯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薛璨面前,对方低头继续侍弄花草,明明知道蒋青绯站在身边也不抬头,一如当年。
“要不要一起去吃草莓棒冰?”蒋青绯轻声问道。
薛璨的耳朵动了动,短暂安静了两秒,他抬起头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想吃草莓棒冰?行吧,勉强陪你吃一根。”
蒋青绯笑了笑,说他出去买。抬脚便往外走,走路像蜗牛,好几分钟过去才走到门口,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薛璨走在他后面,明晃晃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
“你腿怎么回事?”薛璨问。
“老毛病,刮风下雨,寒天受凉就会犯病。”蒋青绯随口解释道。
薛璨又问:“怎么弄的?”
蒋青绯回头,薛璨的眼直白地盯着他,他说:“以前不注意,受过凉,就落下病根了。”
那双黑白大眼眨巴了两下,分明是不相信,鼻腔里哼气,小声嘟囔了句骗子,但也没有再问。
蒋青绯去小卖部买了一根草莓棒冰,薛璨等在门外,看见他只拿了一根出来很奇怪,问道:“你怎么只买一根?”
说着眉毛拧起来,以为蒋青绯耍他,不想请他吃冰棒了,很生气,瞪着蒋青绯。
蒋青绯自顾自拆开包装袋,他将棒冰一分为二,他把其中一半递给薛璨,“冰棒要两个人分着吃才好吃。”
薛璨瞪圆眼睛,一时间忘了生气,半晌讷讷接过来,舌尖卷了一口,甜丝丝冰冰凉。又往回走,雨后空气清新,小岛一片祥和宁静,薛璨边吃棒冰边偷瞄蒋青绯。他看蒋青绯吃棒冰,薄薄的嘴唇只露一条缝,慢条斯理的shun吸。骤然想起昨晚,衣服扣子被che开,对方的嘴唇落在他的suo骨,也是这般,留下好大一片红痕。
这人的声音很好听,俯在耳畔,温柔的叫“小猫崽儿”,“小东西”,“宝贝”。腻歪的很,听的人骨头酥酥麻麻。
转而,又控诉自己把他忘了,分明是一双薄情眼,却噙着泪,红了眼尾,好似自己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薛璨撇嘴,不高兴,心上酸溜溜,觉着蒋青绯把自己认成旁人了。
走在前面的蒋青绯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询问的眼神看过来,薛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故意撞开蒋青绯,一溜烟跑了回去。
蒋青绯摸不着头脑,兀自思索了一阵,想不通,但自嘲这是报应。以前他把薛璨忘了,现在薛璨同样忘记他,以前他凶薛璨,现在薛璨不理他。
薛璨跑回房间,鞋子甩到地上,像猫一样扑到床上,弹了一下,又借力翻下去,两只手搭在窗边,躲在窗帘后往外瞄。
他看见蒋青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仰头叹了口气,继续拖着腿一瘸一拐的往院里走。蒋青绯洗过澡,胡子也剃了,不像个流浪汉了,其实,薛璨把脸往窗帘后埋,蒋青绯留胡子的时候更有男人味。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考虑要不要也留个胡子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