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饮
会饮
“依你们看,我该不该去?”我将目光掠过妹妹和亚父。两人对视一眼。亚父撚须不语,微笑向我看来。到底是亚父,早已猜出我心中决定。
“古原之上,难设兵马埋伏,何况以你的轻功,若要逃脱,谁能追得上你?”妹妹一言出口,亚父与言眺各自点头。
妹妹向着言眺一笑,道:“即使他在酒菜里下毒,有三哥在也不怕。”
言眺大笑:“正是,我是做毒药的祖宗,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妹妹展眉一笑道:“想来姓赵的也没这么蠢。”
我点一点头:“我当然要去,但他邀请的不止是我一个人,郭随和朱袭都已各据一方,他遍邀我们前去,当然不止是喝酒赏景这么简单,定会论及天下。亚父,你怎么看?”
凌佑虚右手拇指轻抚玉如意,微一沉思,道:“鸿门之宴,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刺杀,二是结盟。如今又添一种可能。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瞩目的金弦弓既到了你手里,岂有不引人觊觎之理?”
莫非他要扣住我,以我交换金弦弓?
亚父缓缓摇头:“想要金弦弓,只需邀请你一人即可,何必遍邀郭、朱?何况赵储芫素有贤名,想来不至于用此手段。既然邀的不止你一人,多半不是要图金弦弓,也不会是刺杀,而是结盟协定。”
言眺奇道:“结盟?难道他会四家结盟,共抗霍威?”
亚父道:“天下本苦奢帝久矣,皆冀望于广成太子,广成太子甚得民心,而霍威逆民心杀太子,天下皆怨之。更何况战乱一起,百姓苦上加苦,究其原因,皆由霍威而起,民心由怨转恨,四家会盟欲除霍威,也是极有可能。”
他转向我,郑而重之地道:“意儿,他日你得了天下,治理国家,须得牢牢记住六个字‘以百姓心为心’,方不致重蹈奢帝覆辙。”
我肃然道:“意儿谨记老子先贤的这六个字。”
言眺忽道:“万一不是结盟,而是刺杀呢?谁知道姓赵的和那两家是什么关系,若是三家联合刺杀三哥,那当如何?”
亚父想了一想,对我道:“可惜疏离不在,她若在此,以她的轻功和剑术,有她和眺儿同去,任是赵、郭、朱帐下高手尽出,当可保你无恙归来。”
妹妹黯然道:“可惜我武功不行,不能为哥哥分忧。不如派耿副将同去,他的乾坤圈也足以挡得两名高手。”话音刚落,言眺跳起道:“不行!耿无思本是杨运的人,杨运到底死在三哥手里,目前他虽归顺,又有谁知他心里怀不怀恨?若到时反戈一击,我们死得更惨!”
我瞪他一眼道:“休要胡乱猜测!耿副将重情重义,不是表里不一之人。他既已奉我为新主,绝不会有二心,我信得过他。
妹妹微一犹豫,道:“那不如派郭灵去,郭灵是我们自己人,跟随我们多年,不然哥哥也不会任他为亲卫队指挥。”
亚父摇头道:“郭灵的身手算不上高手,难当此重任。”
我沉思片刻,已做决定,道:“我带四弟和耿无思去。郭灵率我亲卫队保护睿琛,防谢无常那样的高手刺杀。请亚父率张远将军坐镇积艳山,以防敌人偷袭。就这么定了。”
妹妹和言眺互看一眼,不再做声。
亚父微一沉吟,玉如意一指言眺道:“眺儿,你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足可以假乱真。为防意外,意儿,眺儿,你们不妨互换身份。”
瀛洲古原距积艳山两日路程,既不是我的地界,也不属赵、郭、朱三人管辖,只在另三路小股义军所留出的辖地留白处,在这里会盟,既不可能带大队人马,也不可能设置陷阱,只要带小队人马于附近接应即可,实在是个绝佳的所在。
我跟在言眺身后,缓催白马,踏草前行,隐隐看到前方古原深处有帐幔围起。
今日只是会饮,我只带了随身的卷云团龙黄金棍,若有意外,埋伏在远处的参将王祁和三千兵自会来接应我。
行到近处,果见帷账外有两仆迎上前来,将马牵走,另有一仆,引我们三人入账,帐内席案俱备,童子侍立。
北面案上,一人起身相迎:“三郎果非胆怯之辈,赵某佩服。”葛衣木簪,一身朴介,眉目却清雅,神容冲淡和气,想必就是赵储芫。
言眺将手中黄金棍交给我,扠手还礼,笑道:“赵公好朴素的装扮!”
赵储芫笑捋长须:“赵某比不得三郎是富贵子弟。请入席。”
言眺左右望了望,左右首各有一个空席,赵储芫并不示意他在哪里入座,他便走到左首坐下。右首案上人忽道:“老夫郭随,驻军东南,想必你已有所闻。”声如老鸦,貌如老羊,着一身大红袍服,系一条黄金腰带,目光中颇有淫亵之意。
言眺道:“久仰大名。”他转向左首之人:“阁下想必是朱公了?”左首之人鹤氅紫冠,眉目疏淡,神色静逸,只微微点头,却不发一言。郭随目光灼灼,紧盯着言眺,无端一阵大笑,道:“林三郎真是好相貌!便是花神果然在世为人,也不过如此!”
他向我扫了一眼,摇一摇头,目光又转回言眺脸上,接道:“老夫军营里三百佳丽,三百佳丽加在一起也不如三郎一个!”语气轻佻,眼神下流。
言眺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眼看按捺不住,便要长身而起。赵储芫已抢先道:“郭公何必作此戏言?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一方霸主,将来这天下还不知会在谁的手里,又怎能与女子作比?”
言眺按下/身子,冷冷一笑:“原来郭先生的军营里竟有三百佳丽,这三百佳丽,恐怕都是夜夜寂寞,独守空闺吧?郭公还不如都送给我,我一定替郭公尽力。”
这实在不像是我说的话,这个言眺,就是不肯在口头上吃一点亏。我低头望去,见他双耳通红,定是恼恨已极,若非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还不知怎生好看。却明明我是林睿意,要生气也轮不到他。
郭随面皮由青转红,堪比身上红袍,还未答话,他身后一人忽道:“主公,御风请战,为亡弟报仇!”说话之人身着雪白蝉衣,腰束鲜红缂丝腰带,刀锋般狭长的脸上冷漠傲然,刀锋般狭长的眼盯在言眺的脸上,手中紧握一柄狭长的刀,刀鞘扁细,似乎鞘中刀只有刀锋没有刀背。
难道此人是刘泾或杨运手下,与我有杀弟之仇?可是除了刘泾和杨运,我还杀过谁?
言眺已道:“你是何人?和我有什么仇?”
蝉衣人踏前一步,将手中刀握得更紧,狭长的眉眼竖起:“我弟为杨运帐下贺披云,你刺杀杨运后,他自杀殉主。”
原来如此,果然这笔账应该算到我头上。
言眺哼了一声,道:“你们兄弟本来分侍两主,他即便不死,难道日后你们不会手足相残么?”贺御风冷声道:“我杀他可以,他杀我也可以,若是别人杀了他,却不可以。”
赵储芫一拍桌案,沉声道:“赵某有言在先,今日相聚,只为会饮赏景,不动兵戈。谁若相违,休怪赵某无礼!”
他身后谢无常按剑而出,瞪着贺御风,眼见贺御风若出手,他即刻也会出手阻拦。
郭随看了看谢无常,微一犹豫,举手示意贺御风退下:“今日既是赵公做东,我等便暂从赵公之意。
左首案上朱袭本来一言不发,此际忽然起身,缓步走到言眺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忽然道:“你不是林三郎。”语调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我心下一惊,他已向我看来,道:“三郎既已到此,何必藏头缩尾?”
我心知无法再隐瞒,伸手取下人皮面具,道:“林睿意失礼,请恕罪。他是我义弟言眺,因担心我有失,故冒名顶替。”郭随与赵储芫俱瞠目结舌,看看我,又看看言眺。
言眺站起身来,剥下人皮面具,不解道:“好你个老儿!我自问这两张人皮面具做得巧夺天工,任谁也看不出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袭看了一眼言眺手中的面具,道:“你便是华山顶上以暗器射杀刘泾的剑岭言眺?好一只千变万化如意妙手!这面具的确巧夺天工,与真者无二。只是,面具虽不会说话,人却会说话。”
他向我微微一笑:“三郎目灿灿若岩下电,与众有别。更何况神与灵,气与质,又岂是区区一张人皮面具所能掩盖的?你一进账,我便已怀疑你才是真的林三郎。”他顿一顿,接道:“再者,适才言君发怒之际,双耳通红,面色却是不变,不符常理,显见不是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