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1.寻人
第11章11.寻人
谷以宁开车绕了半个四环,阳光渐渐西斜落下的时候停在了宝格丽酒店。
庄帆已经等在了酒店咖啡厅,见到谷以宁的第一句是:“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他一向细心关切,追问道:“厉铭又找你麻烦?还是剧本有问题?”
谷以宁说不是片子的事。
“不会跟学生吵架了吧?”
“别拿我开玩笑了”,谷以宁无奈道,“说正事。”
“难得见你这样,还不让我关心关心”,庄帆打趣两句,刚好消解了谷以宁略显低落的情绪,然后很快拿出电脑,和他讨论起工作。
庄帆是谷以宁这次的总制片人,谷以宁需要一个绝对信任又互补的伙伴,庄帆和他识于微时,是不二人选;而对庄帆来说,他这几年事业虽发展不错,却欠缺一部顶梁作品。因此两人一拍即合,谷以宁主导创作,庄帆为他铺路开山。
这次见面要聊的议题攒了一堆,庄帆此前出差了快一个月,从摄像、视效、宣发到后续资金都谈了一圈,逐一和谷以宁商量过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两个人桌上空了好几杯咖啡。
庄帆松了松领带,看着谷以宁仍专注思索的神态,不忍一笑:“休息一会儿吧谷导,你饿不饿?”
谷以宁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低头说不饿,继续道:“特效我还是想用周骏,他如果仍不回复你,我就去找他。”
庄帆无奈:“你去找他不是更火上浇油?他在意的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
谷以宁没说话,庄帆顿了顿,试着劝道:“以宁,说到这件事,其实宣发的人也提过风险。从蔷薇号时期大家就对你有很多误解,这次继续拍奚重言的剧本,加上你名气变高,恐怕这种误解会越来越深。”
庄帆边说边观察谷以宁的状态,其实宣发说的要远比这些严重,这些纷争还要追溯到《逃离蔷薇号》最初的制作——这部电影本来是新风向影业买下ip,找了奚重言作为导演,但开拍了没多久,新风向将奚重言踢出局,又利用合同漏洞,占用了他的所有前期创作。
这种事在圈里并不罕见,起初并没有闹大。是奚重言去世后,新风向邀请谷以宁接手了这部戏,又在上映前以“英年早逝导演”作为噱头宣发,才有人看不下去,曝光了这桩纠纷。
许多影迷纷纷抵制这部“吃人血馒头”的电影,还有谷以宁这个倒戈的奚重言“旧友”。
但只因奚重言和谷以宁彼时名气不大,加上片子质量过硬,新风向大力营销口碑,才最终没受太大影响。
至于后来,尽管谷以宁和新风向反目成仇,但不论是忠实影迷,还是周骏这些奚重言的好友,都仍然对他抱有敌意。而谷以宁对于这些从来视而不见,只要有人提议解释,都无一例外被他直接否定。
“其实这些全看怎么解读。”庄帆试着问他,“如果接受一两家深度采访,请jasmine这些朋友说几句话,解释一下你的本意,很容易就能扭转过来。”
谷以宁低头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我的本意?”
庄帆便没有再劝了。
在关于奚重言的问题上他从不与谷以宁争辩,只说:“没关系,这次宣发也是找的最好团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谷以宁淡淡道:“我这些陈年官司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快别这么说”,庄帆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我还指望靠你拿下个票房冠军呢。再说你已经搞定了厉铭,这可让我这个制片自惭形秽。”
谷以宁没什么反应,庄帆适时收回手,换个话题道:“对了,我去法国的时候也帮你查了查那个小助教。”
谷以宁问:“怎么样?”
“孤儿,亲生父亲不详,十三岁母亲火灾去世,他捡回一条命,进了福利院,高中最后一年参加电影比赛得了奖,之后就和你所知道的一样,没上大学反而来做助教,大概是因为有工资吧。”庄帆道,“总之,确实没有任何背景,甚至还是个挺可怜的孩子,法国那边也是因为他身世特殊才准许破例,至于厉铭……可能纯属只是为了恶心你。”
谷以宁垂下眼睛,盯着杯子里残余的咖啡,没出声。
庄帆只知道谷以宁被塞了个助教,安慰他说:“谨慎一点也不是坏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可以放心多了个得力助手。”他轻笑一声,“还没见你对谁这么举棋不定过,我都有点好奇了。”
谷以宁无奈笑了声:“很难搞,你见了就知道了。”
道别庄帆,谷以宁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竟然是春日云的服务员女孩,说偷偷存了他的手机号,下班才敢打电话给他,她问谷以宁什么时候有时间,能不能一起吃饭。
“不是在我们餐厅,是私人的吃饭的意思”,女孩特意解释,“我是中文大的学生,只是课余时间在那儿打工。”
谷以宁耐心委婉拒绝了邀请,放下电话时不禁在想,他到底还是输了。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莱昂这个消息,如果说了,大概率他来讨要赌注,又会追问什么前男友的话题。不过也或许,他根本不会再问了,谷以宁想到他下车时候的背影,又不免头疼。
他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失控,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身边所有人都对奚重言三个字讳莫如深,他们会旁敲侧击劝谷以宁向前看,会试探示好对他表达喜欢,但不会有人这样直接,毫无顾忌地说你忘了他吧,他没有那么好,他对你也不好。
谷以宁心中不免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多年,自己不是没想过走出去,努力过也试过很多种方式,却仍然被困住原地,是否也是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他?
但是。
但是一个根本不了解他的过去的人,怎么可以评价他的过去?
如果那一年没有和庄帆去戛纳,如果没有弄丢通行证,如果没有奚重言——此刻开着车的谷以宁,拍电影的谷以宁,被当作明星的谷以宁,也许根本就不会存在。
谷以宁前二十年的人生是一道笔直的马路,奚重言是旁逸斜出的错误,是路上忽然曝烈直射到眼睛里的阳光。
他不是被过去困住了,而是追逐着光源转了一个弯,彻底走上了另一条路。
戛纳一别之后,他们一直保持断续联系,奚重言开始准备留学,因此时常向他求助,而谷以宁则越来越多地看电影,和奚重言有越来越多的话题。
一年后,奚重言如愿收到offer前往巴黎,谷以宁提交了他的博士申请,方向改为电影与法国文学土壤的关系研究。
他们时隔一年后的再见面,奚重言得知这个消息后问他:“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怕吓到你。谷以宁心虚的时候有些咄咄逼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学不好吗?”
奚重言笑着摇了摇头,两个人走下台阶,从教学楼走廊到花园,阳光跃下涌向头顶,谷以宁眯了下眼睛,奚重言擡手,很自然地在他额头虚遮一下,转过身看着他说:“因为去年,你说不是因为喜欢电影才去做志愿者,只是为了学分。”
他接着问:“所以现在是忽然喜欢了?还是说,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谷以宁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闻到玉兰花的香味,听见恩斯特水池里风铃一样的喷泉声,擡头先看见奚重言的手掌,在阳光下半透着浅红色,然后是他的脸,为了躲避树枝而微微低头,和谷以宁对视的很黑很深的眼睛。此刻他才有了实感,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在他最熟悉的自己的校园里。
谷以宁让自己尽可能轻松地笑出声:“什么跟什么,我就是觉得交叉学科比较好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