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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
时间到了,有人来催促。
自始至终,伍燕都笑中带泪,像往常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在电话中细细叮嘱着身着囚服的女儿。只是离去的时候,步子迈的急了些,她不想在夏茗面前哭出来。
那样太脆弱了,茗茗会担心的,甚至会自责的睡不着觉。
伍燕只能强压着内心的酸楚和痛苦,却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和痛楚。
她愤怒,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会愤怒女儿遇到这种事情!她还自责,自责自己是那么无用!不光没有保护好女儿,还让她反过宽慰自己。她还痛苦女儿戛然而止的学业,她本该有光明的前程而如今却身陷囹圄……
生活变成无数道难题,无声无息在伍燕面前铺陈开来,它们喋喋不休叫嚣着,每一个沉重的包袱都压的伍燕喘不上气。
但她知道,越是危难,自己越是不能倒下。
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她要用拿惯了锅铲的手臂战战兢兢捡起钢刀,然后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去和她勇敢的女儿并肩作战、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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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了。
她背影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脊背却挺得笔直。
似是在无声宽慰她,让她放心:
别担心,妈妈并没有那么脆弱。
母亲带来了安抚,也留下了思念。
夏茗坐在探视室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有那么一刻,她竟想起身追上去,随母亲一同一头扎进阳光下,再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将头靠在她肩上。
但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唯有手腕上冰凉的镣铐提醒着那已被禁锢的自由。
夏茗心里忽然变得好空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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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扑扑的世界,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早晨六点起床,吃完早饭后去参加劳动,缝纫、手工、包装……这些做起来都不难。完成之后,会获得宝贵的活动时间,通常是被带到活动场地,在高耸的墙体包围下如同一方小小的盆地,墙壁上方缠绕着泛着金属冷光的铁丝网,四周设有瞭望塔,密密麻麻的监控摄像头四通八达。
监舍区九点熄灯,这里是女囚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场所。
十来平米的房间里,高低上下铺的铁架床,夏茗每次爬上去都要小心翼翼避开架子上一块翘着的金属凸起,避免尖锐的边缘划伤腿部,床板很硬,每晚睡觉翻身的时候都硌得骨头疼。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晚上都睡的不太好。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家里自己那张简陋而温馨的小床上,仿佛一个醒转,就能下楼去喝碗香喷喷的牛肉汤配上现切的饼丝。
她睡得断断续续,有时会深陷噩梦中恐惧的不能呼吸,挣扎醒来后,索性就不睡了。
而在正对面的墙上,有房间里唯一的小窗,夜晚时,铁栏杆会将月光割成数块,再洒落在地面干净的瓷砖上,像铺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辛云霞就坐在桌前,用笔尖窸窸窣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是房间里年纪最大的女囚,也是最神秘的一个。
夏茗跟她交谈甚少,只记得她生性严肃不茍言笑,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人虽然上了年龄,但脸部肌肉线条清晰紧绷,像是被小小钢筋固定,向耳后斜斜拉去。辛云霞两鬓斑白,但体态却依旧高大健美,夏茗有时会看到她在房间里有条不紊的锻炼身体。
但除此之外,她如同行尸走肉,活一天算一天。
她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没有丝毫的留念。
辛云霞是一潭死水,她自认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任何盼头。但那一次她回了头,借着月光,看见那个拥着被子满脸苍白的小姑娘。
辛云霞起身,给夏茗倒了一杯热水。
夏茗拥着被子缩在床角,神色黯淡。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光亮。
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才擡起头,呆呆的看着递到眼前的热水。
辛云霞见女孩懵懵的忘了接,不耐烦的将水杯塞进夏茗手中。
夏茗默默地看着那杯水,热气缓缓升腾,模糊了视线:“谢谢……谢谢。”
她重复了两遍,但这只是一杯热水。辛云霞冷冷道:“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夏茗望着辛云霞,她比自己母亲年纪要大的多,眼角深深的皱纹粘连延伸,眼神却清醒沧桑,这是一棵经历过无数风雨却坚韧不拔的崖柏。
但那时候的夏茗并不知道,这个一脸冷漠安慰她的女性年长者,却注定要走向必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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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自那天起,这句话不断地在夏茗脑海里回响。
她决定重振旗鼓,调整心态。
劳动课上,她是做的最快最好的那一个,任何能够谋生的技艺她都会努力去学习,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那就把每一件经手的小事做好。房间里,她是除了辛云霞之外唯二会锻炼的人。
她担心自己学过的知识会被逐渐遗忘,因此每天早起默默背诵英文、元素周期表、诗歌文章。
夏茗还喜欢在闲暇时刻与人攀谈,渴望了解她们入狱前所处的行业,任何新鲜的未知信息都会点燃她对生活的热情。
这个女孩依然是生机勃勃的太阳,哪怕一时黯淡,但顽强的内核依然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