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01
黄杨在重庆面馆吃面。一碗小面儿捞得干干净净,耳缝里嗅对面俩人儿讲新闻。讲昨儿永平公司一工地出了大事故,一男的,穿西装打领带,看着是个老板,也不知怎的,大晚上从吊塔上摔下来了。什么钢筋、水泥、铁管儿,一道下来全砸了个遍儿。也不知道咋上去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的时候,都滩地上儿稀巴烂了。
看着那红鲜儿的面汤,黄杨没敢再下口儿。面馆老板是他老乡,姓杨,自打他一进门儿,就一直用眼角儿往这儿瞟。见他终于是要吃完了,坐过来,偏头背着人用气声问
“哎,上次你给我那印度神油还有没?”
黄杨筷子一撇儿,瞟他两眼儿,从兜里掏出叠零散票子,抽一紫色的结账“没了。”
杨志良没接。从油黄的围裙底下,磨磨蹭蹭掏出五十块钱“哎呀,面钱就算了。你再帮我搞几瓶去,你嫂子讲好……都是老乡嘛……”
黄杨忍了也没接。站起来,把那票子塞回兜儿“再讲吧。”赶紧要出门儿。
吃了个闭门羹,那杨志良脸色当即就不大好看。把五十戳回兜儿里,对着黄杨背影儿啐一口“哼!你要卖,我还不要呢!呸,遭雷打的飘飘(重庆方言,指同性恋)!”
不知道黄杨听没听到。他打前儿走过一拐角儿,是几条纵横交错的老胡同。胡同口儿几个小孩儿正玩过家家,嚷嚷着什么炸酱面放点调料儿才好吃。胡同里几个发廊转着彩灯儿,门口稀拉站几女孩儿。见人过来,都不免用眼角儿瞟着他笑。
黄杨打她们面前儿走过,跟人一一都瞧个对眼儿。走到最末一个儿,一停哎,这个脸儿生,长得有点像他妹妹。
姑娘小脸儿,额发还有些毛茸茸。见他停了,赶紧问“哥,要、要洗头吗?”怯生生的。
黄杨露出一笑,顺势靠门框边儿“多少钱?”脸上有俩儿酒窝。
姑娘“五十。”背后店里几个女人,抽着烟儿,全盯着他俩看戏。
黄杨从兜里掏出烟盒,摸出根儿,慢悠悠点上“五十有点低了啊。你多大?刚来的吗?”
姑娘有点儿不解,回头瞧瞧背后那几人儿,半晌才点头“十八了。”
烟雾慢慢儿往上游,“哪儿人啊?”
“湖……湖南。”
“这么远来北京?”
“书读不下去,就……”
感情还是高中生。不过这事儿……在菜场口倒是常见。
“哥……你看要洗吗……”女孩脸已经红透。
这时黄杨才从嘴缝儿里滋出笑,对屋里人儿叫“你们就这么坐那儿看戏?欺负人小姑娘。”
屋内登时哄堂大笑。几个高跟鞋儿走出来“妹子,你别搭理他,他也做男人的生意。”
黄杨白人一眼“老子不做生意。说啥瞎话儿呢?”
此时,人小姑娘才明白过来,脸越发红,只敢用眼角儿瞥他。黄杨跟人闲扯几句瞎话儿,都一个个嚷嚷他还不赶紧上工,小心这个月连保护费都交不起。听得他烦,一根烟毕,出了门儿来。
脚还没出门儿几步,身后突然一阵风。黄杨正疑惑呢,还没回头,尼龙袋和拳脚就从天套下来。他大叫
“哎哟!谁搞老子?我日你妈!哎哟!大哥,别踢脸……”
……
眼前儿猛地一亮。黄杨惊醒,发现对面儿灯里站了好几人儿,都看不清脸。也不晓得是哪路的。
见他醒了,人上来又是几阵拳脚。黄杨一边抱头求饶,一边嘴里妈妈妈的。都没带停。纠缠中,他兜里那沓票子散得满地都是,竟也没个人捡。心里直道不好这钱儿都不要,难不成是要他命?
一人走过来,冷冰冰的。怼着他的面儿,就掏他兜儿里剩的东西。人瘦瘦高高的,穿着一黑皮夹克儿,手脚利落,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东西。脸倒是长得好看。黄杨没敢动作,更何况身上踩着好几人儿,只能凭他到处搜
一个黑皮夹儿,空的;一银白色按键儿手机,暂时开不了机;两张纸,都是欠条儿。那人把那几样东西抖了半天,手机又拆成碎零件儿,把皮夹儿翻了好久,简直像一特务。
是在找什么东西。
黄杨一头黑发儿成了鸡窝,嘴边儿挂着条儿血,脸色又白又青的。勉强咧着嘴对那人笑“哥,我真没钱,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那人理都不理他,只朝对面儿灯下冷冰冰道“没有。”
黄杨才意识到,那儿还坐了一人儿。
好一会儿,一男人才慢慢走过来,长头发,穿一身儿名牌儿西装,冷面黑眸的,好看得很。一脚踩到他脸儿上
“内存卡呢?”
黄杨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儿“……什、什么内存卡?”
02
黄杨跟王浩一起住菜场口35号。菜场口35号是片七八十年的老楼群,一直都是区里打头儿要拆迁的目标。但奈何里边儿鱼龙混杂,偷东西的、抢东西的、开赌场的、搞游戏厅的、做打手的、混道上的、卖淫的、卖屁股的、吸毒的,无所不能无所不有。每次一说拆迁儿,区里领导就得受点儿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故而一直没拆下来。房子老、破、小,里边儿脏、乱、差,房主们也不敢住,只得租出去,租金相比旁边儿便宜很多,是故更吸引了一大批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来聚头儿。
片区里统共就几个公厕,脏得不好下脚;几排水龙头,经常停水;白天不准生火做饭,偷水偷电的比比皆是;低点儿的楼层常年不见光,高一点儿的一房里通常住十来好几个,楼顶还有层层叠叠的违章搭建。
黄杨住2号楼的五楼,一不到十平米的次卧儿。价格是贵了点儿,但他也不愿跟人挤楼下大通铺儿。王浩算是他相好的,也重庆人,半年前儿来的北京,在附近一工地做泥瓦工。要说弄钱,那肯定是比他挣钱快,但老赌钱,戒不了,三天两头头疼脚痛不上工,就去涂料店门口拐角儿那打牌,一去一整个黑白。回来时必定酒气熏天嘴里叫嚷下回再捞本儿。故而也没得能接济他的。
就这,那王浩,还倒欠着他两千块钱儿。三个月前打牌输了,问黄杨借的。黄杨一直指望着人能还回来。结果三个月下去,人存款还是负两千儿。
没戏。
几天前,房东收租,王浩没能拿出那另一半儿房钱来。又到处问人借,几个牌友平时称兄道弟的,借遍了却没人给出半个子儿,还反过来堵他要钱。黄杨无法,只得给他垫了,给人一顿好骂。闹了不愉快。
第二天王浩放工回来,打包了些饭菜,是说工地晚饭剩的,算是请了和。黄杨脸色才算好点儿。就是这房租王浩还拖着他,黄杨每天出门、上班儿都想着这事儿,好几次差点儿被人给发现。又是不免道歉认错加赔笑脸儿的。
黄杨的职业很传统。往上能追溯到几千年前儿,那会儿叫法比较高雅,叫“梁上君子”,现在都说得难听,叫些“贼”、“扒手”的,或者干脆直接叫小偷儿。
那小偷儿也是有不同的行业细分领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