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顾琉说:“随孤去外面走走。“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穿过守卫森严的门楼,看着他闲庭信步似的踏着雪前行,最终停在了皇宫最外围的城墙上。
远远可见京城千家万户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屋顶,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他问我,今天那群妃子们对着矮墙感慨自己被困住的一生,而我始终一言不发,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发现他其实对宫里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如果有他不知道的事,那大概率也是他不想理会,懒得知道。
我盯着鞋面上精细的绣花,老实地回答:“在想洛城的冬天。“
洛城的冬天很是难熬,吃不饱,也穿不暖。
但我和母亲好歹还有个住所,我见过太多颠沛流离连一碗米汤都要争得头破血流的人。
“她们眼里宫墙是困厄,是牢笼。
可我觉得,在宫里面能吃饱穿暖,世上奢华享乐的东西都聚在这里,不用忍受饥寒困苦,已经足够幸运。
吃不饱的人是不会想那么多的,世上还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往皇城脚下挤着扎根。“
顾琉深邃的眸子望着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想到洛城,他垂眸弹去袖口沾的冰雪,拿了一张弓箭,轻声叹:“洛城的冬天确实冷。“
他教我拉弓射箭,示意我看天上的飞鸟,“看到那只鸟了吗?它飞得高远,不受束缚,但你手里有箭,依然可以把它射下来。“
顾琉把我圈进怀里,把着我的手,对准天上那只高速掠过的飞鸟,天地邈远,一点如豆。
拉弓,挽箭,一击必中。
飞鸟落在城墙下。
“看到脚下这城墙了吗?皇宫里最高的墙,重重守卫,可你手里有令牌,依然能轻易踏出去。“
顾琉注视着我。
我好像明白了,他想要让我知晓的道理。
他带着我亲自下了城楼,在宫门外把那只死掉的鸽子捡起来,上面绑着一封信。
我以为他只是言语间随意挑了一只猎物,没想到他还顺手拦截了别人的密信。
我看不懂,顾琉就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听,大概意思是有人准备刺杀他,谋划许久,几个假宫女太监潜入他的寝宫,却发现平常都在那儿的皇帝不见了,立即传信给宫外的同伙商量对策。
被暗杀惯了,顾琉习以为常,随手安排底下的人找来别的信鸽,把他们的信传过去,挖出了主谋,然后宫内外的参与者都一起拿下。
那几天宫里又接连死了好多人,人人自危。
那天以后顾琉让我每天去勤政殿给他研墨,踩过冰封的血迹,我却不再感到害怕。
其实研墨不费什么时间,剩下大部分时候,顾琉闲暇时,就亲手教我认字,一个字一个字认,让我照着他挑选的书帖临摹,让德高望重的老臣带我背书。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是在教我读书写字。
别人嘲讽我不识字,他当然可以把那群人都打入冷宫,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或许所有人都不敢再提及此事,可是在他们的内心,依然对我轻看鄙夷。
是这样的,并没有错。
所以我学得很认真,比别人少了十数年的积累,必须比任何人更刻苦。
我学会的第一个字,是“顾”,第二个字,是“琉”。
“顾琉”。
不是当作图案强行记住的顾琉,而是一笔一画,我亲手写下的名字。
老臣初时很抗拒,甚至厌恶看到我,他觉得皇帝是拿他在讨后宫女人的欢心,简直是故意辱没斯文。
后来看到我勤勉用心,慢慢对我改观,再后来他开始夸我聪颖,后悔没有早点遇到将我收作学生。
他说可惜了,现在我只能一辈子在后宫关着争风吃醋了。
我只能无奈地回应,说并没有争风吃醋。
如果他早点遇到我,我还是个小乞丐,或者大山里冬天都还穿着单薄旧衣的小姑娘,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是顾琉从污泥里看到了我,所以我才能被老头看到,被很多人看到。
皇宫不是牢笼,不是用来关住任何人的。
区区一堵矮墙怎么能困得住谁?
搭个梯子就能翻过去的高度。
困住她们的,是她们所倚仗的家族,是利益纠葛,是荣华富贵,是眼界,是思想,是心。
困住她们的,是她们自己。
因为倚仗家族获得地位,所以也要代表家族在宫里谋利益,因为享受着皇宫里的富贵荣华,衣食无忧,所以也要遵守宫里的规矩,出入请示,因为获得了一些东西,所以不可避免地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她们就算不进宫,嫁入寻常官宦家,也同样会受着这些桎梏。
宫墙不复存在,但利益的高墙永筑。
都是棋局里的棋子,有什么资格谈论自由?
走得再远,飞得再高,执子的人手一转,拉弓的人箭一放,命运沉浮皆在他人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