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折花赠(四)
第094章折花赠(四)
层云遮住大半日光,疾风忽起,吹乱路旁青黄相接的蓬草,隐隐显露出埋在土里的半截石碑。
看清石碑上的字迹,徐予和又擡头看了眼天色,“到原武县了。”
乔焕微微低下头,“娘子,对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徐予和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头瞧着乔焕,他本就伤得不轻,在封丘驿也只是简单医治,后面又与叛军周旋,能活到现在已然是是福大命大。
“耽搁得是有些久,但那是因为遇到了叛军,乔卫士,你不必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徐予和记得清楚,离开封丘驿后,途中鸟雀总是无故惊飞,好似在警示他们附近有异动,但乔焕一直昏迷着,离不开马车,最后她只能劳烦章氏派来同行的兵士把乔焕背在身上,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到隐蔽之处躲藏,就遇到了一队身穿护甲的兵士,看着像是在前方探路,好为后面的人开道,那些人发现他们身上有兵刃,眼神一变,先是试探,察觉不对便意欲灭口。
幸好那两名兵士身手不差,在后面拖了一时半刻,自己靠着快马才有了机会逃脱,不过两名兵士最后也只剩一人活了下来。
“怪了,前面怎么会有t百姓聚集在此?”
此话正是出于跟随他们逃出来的兵士费达劲之口。
两人随之看向前方,果然有六七人坐在路边,那些人见了他们,便走到路中间不停招手。
徐予和满头雾水,“他们这是何意?”
今年未逢旱涝,也无蝗灾,百姓们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聚在城外,忽然,徐予和想到了什么,又道:“但看他们的衣着,不像是拦路的饥民,难道原武县也出了内乱?”
费达劲收回目光,偏过头小声询问:“徐娘子,乔卫士,要不我过去问问?”
徐予和也正有此意,随即颔首:“也好。”
不过片刻,费达劲便骑着马回来了,只是面上的表情略显凝重。
徐予和道:“可是打听出来了什么?”
费达劲点头,“打听出来了,有一人是附近的商贾,前些时日随亲友进京贩卖商货,在岳台遇到官兵设卡,不让闲杂人等进京出京,他们试图理论,货物被扣下不说,同行之人也遭官兵砍杀,那人的伤口未及要害,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回去的时候途经板桥,在野外看到大批驻兵,经过方胜镇时还有官军杀害无辜百姓,几经辗转,来到了这原武县,没想到又见到官兵互斗,于是连夜逃到了这野地里,不敢再进城,
今早他见有人经过此地,便在道边提醒,那些人是要去陈桥投奔亲友的,不过他们是从潘原过来的,说什么西羌已经打到了平夏城,他们怕被乱祸及,便提前收拾东西逃命,只是到了这里被那商贾拦住,他们没地方去,索性跟着商贩一起呆在这里留意周边情况,顺便提醒过往行旅,所以那些人看到我们会站在路中间招手,为的就是不让咱们过去。”
潘原在渭州境内,一旦平夏城起了战事,渭州也岌岌可危,有百姓逃命再正常不过,徐予和垂下眼眸,“但愿蔺将军与宋判官能尽快借到兵,以解西北之急,”她擡头看向乔焕,眉目逐渐舒展,“不过我们从封丘走到这里,途中只遇到一小股叛军,而且沿途设卡已不似他们所说的那样严苛,乔卫士,我记得范指挥使说岑将军在官家身边,那再加上范伯父,或许汴京内已有了转机?”
“宁王将岑将军留在京城,的确是有着未雨绸缪的打算,”乔焕此时也看出她面上的情绪变化,问道:“那娘子的意思是,咱们不去隆德府了?改回京城?”
徐予和攥着缰绳,沉思许久,“不回京城,唃厮啰何等重要,宁王拿下这样的战略要地,西羌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倾尽全力与我们一战,如此,粮草补给和足够多的援兵便尤为重要,西羌尚武,兵将皆善战,以往与西羌交战,哪怕我军在城中防守,也占不到多少优势,更何况还是地无险要的泾原路一带,那些人逃到这里,便说明前方战况紧急。”
“是这个理,这援兵和粮草当然是越多越好,”只是这番话还是把费达劲给难住了,他欲言又止,“可不去隆德府,也不回京城,娘子这是要去何处?属下答应过夫人要将二位全须全尾的送到安全之处。”
“今日我们先在此地面见阳武县县令,诈他一番,就说肃国公拥兵谋反已被平定,若他想戴罪立功,就当撤掉城郊哨卡,再则西北军情紧急,急需抽调粮草兵力,让他派人快马替我们到信阳军和光化军送信,正好乔卫士也不宜骑马赶路,在这里还能再重新雇辆马车,”徐予和道:“不过调兵事关重大,非一日两日能成,我们可以带着粮草先行向西去往渭州,或是根据情况,再去别地。”
费达劲听完,揉了揉耳朵,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从一个小娘子口中说出来的,不免心生敬佩,“可行,可行,没想到娘子考虑得这般周全。”
乔焕道:“那就按娘子所言。”
几人议定,继续驱马前行,那些人看他们坚持往前,急得大喊:“别往前了,别往前走了!这里的官兵会杀人的!”
徐予和拱手一揖,“多谢几位提醒,只是我们身有要事……”
周边情况不定,章氏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考虑到徐予和气质出尘,若再遇到兵乱,容易被不怀好心者盯上,便让她用锅灰涂灰面部,再换上男装扮作男子,所以为了不被外人看出破绽,现在她面对外人都要用男子的礼数。
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大声打断她,“再要紧的事也不行!”
与他并肩的山羊胡叹了口气,低下头苦着脸道:“今日不同往日,这些官兵没人管得了,我亲眼看着他们到处杀过路的人,我堂兄就是在岳台让官兵给杀的。”
乔焕道:“你们看我们从何处而来?”
山羊胡望着乔焕身后的方向,颇为惊讶,“你们该不会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吧?”
徐予和点头:“不错,几位的情况我这位朋友已经与我们说了,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们并没有看见官吏杀害百姓,所以此行也是想去原武县探探情况。”
山羊胡恍然大悟,猛然退后几步,不料脚底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他指着徐予和几人的胳膊不停发颤,“你……你们也是官府的人?”
费达劲慌忙道:“我们是官服的人不假,我们郎君听我说了你的遭遇,特来找这原武县县令问罪。”
山羊胡低下头,呜咽出声,“问罪有何用?我那堂兄也不会回来了。”
乔焕等他哭完,继续追问:“你说得官兵互斗又是何事?”
山羊胡擡起袖子抹了把泪,“郎君也知道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何事,说什么我也不敢再往城里去了,结果昨日我就在这附近见到了两拨官兵,双方杀得那叫一个惨烈,我躲在草窝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半夜才敢离开。”
徐予和道:“你可看清楚那两拨人都有何区别?”
山羊胡常年经商,做的是和人打交道的活计,也因此练就了一身识人记人的好本事,他静下心仔细回想,“有的人穿了盔甲,有的人没穿,没穿盔甲的人了有个人身量较小,不太会打,一看就是读书人,所以他那边的人就护着他,还说要护住什么文书?至于谁输谁赢,我就不知道了,我怕他们发现我,把我也杀了,就一直趴在草里,动都不敢动。”
“文书?”徐予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看向费达劲,“你们觉不觉得他说的那个人,很像宋判官。”
费达劲琢磨半天,“宋判官的确不善武,这人所描述的,应当就是宋判官。”
乔焕道:“看来蔺将军与我们一样,也遇到了叛军。”
听到叛军二字,山羊胡哎呦一声,话也说不囫囵了,“西边打起来了,怎么京城里也乱了?这我得往哪儿逃啊?”
“为何要逃?”费达劲打量他许久,“你身强体壮,既非几岁孩童,也非病弱老叟,拿得起刀,拉得开弓,何不参军共同平乱?京中内乱范相公已经带兵前去平定,我们夫人怕人手不够,带着小郎君一同前去,西边也自有数万兵士守疆退敌,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看到战乱就想逃,就算逃到南方,也不一定能躲得过。”
山羊胡被他说得擡不起头,便不再吱声。
剩下几人灰溜溜地低下头,脸色更是难看,虽然那位军士说得不是他们,但跟说了也没什么分别,他们听到些风吹草动,就收拾东西离开了生长几十年的故土,实在是羞愧难当。
其中一人憋涨着脸,低声道:“是,这位军士说得对,我们不该逃,走之前我们那里还在招募厢兵,只是我们兄弟三个贪生怕死,打听到招募厢兵是为了跟西羌打仗,就携家带口跑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