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赠衷情(一)
第101章赠衷情(一)
“你,你终于……”
手中长剑霍然掉落,赵洵握紧眼前人的双手,竟是高兴地连话也说不出了。
想起刚刚的冲动之举,徐予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望着他的眼睛,沉沉墨色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勾勒出无尽情愫,只一眼,便让人深陷其中,无可抗拒,无可自拔。
她突然想到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
情难自持。
絮雪被风吹起,辗转落在赵洵眉间,晕开一抹淡淡的水色,滋养着流淌在心底的欢欣与喜悦,唇角忍不住一弯再弯,等了好半晌,他总算说了句囫囵话,“你终于肯回应我了。”
四目相对,情意灼灼,徐予和听着胸腔中的跃动,不由垂下眼睫,“谢谢你还记得。”
“答应你的事,自始至终,我都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曾忘记,”赵洵抿了抿唇,“其实,皇伯父一开始就发觉张公之死存在蹊跷,汴京至滁州一路也算太平,从没听过有什么山匪敢明目张胆地劫掠官家车马,杀害朝廷命官,只是被抓到的匪徒悉数认罪,负责此案的官吏也没能查出别的线索,最后不得不作罢,不过皇伯父想的没错,我在查我爹娘之死的时候,意外发现张公遇害的端倪,一路顺藤摸瓜,又找到了陈广元,根据他的话几番查证,我才得以察觉柳枯青与刘圭的阴谋。”
步履声渐近,他几乎是立刻松开徐予和的手,而后退到几步之外,却见两名亲卫正擡着柳枯青的尸体往外走。
来人不是徐琢,赵洵松了口气,只是尸体上鲜血淋漓,散发出的血腥味又实在不好闻,徐予和看了以后不禁轻蹙双眉,他挪步站到她面前,刚好能够挡住她的视线,“怎么现在就把他们擡出去?”
亲卫们颇为不解,迟疑道:“王爷,不是你让我们把这些人曝尸荒野,好引得刘微再次现身吗?那会儿杜承旨也是这么交代的。”
的确是自己让他们把柳枯青的尸身丢到外面,城中守卫森严,那些人多半是随军队回营时混进来的,入夜后城门紧闭,即便刘微轻功再好,也没那么容易出去。
赵洵想了想,又道:“除了柳枯青,剩下几人以前是我们大梁的兵士,也是在战场上杀过敌的,可惜择错了主,给他们身上盖张布,留些体面吧。”
徐予和绕过他,跟在亲卫身后走出牢门,“你不用替我挡着那些尸体,当初刘圭谋反,大肆屠戮汴京百姓,外城街巷遍地横尸,比今日的场面要惨烈千倍百倍。”
赵洵眼中的光亮倏而黯淡,默默捡起地上的剑跟随其后,“我还是太过心急,没做好万全准备便匆忙离京,不仅让范经抚与章夫人白白丢掉性命,也害得汴京百姓遭此劫难。”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能想到汴京的禁军会被刘圭收买大半,”徐予和走到檐下站定,想起了白天城门口出现的变故,“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柳枯青今日为何会那么做?他选择投靠西羌,就算与妹勒都厉不合,又怎么会当众刺杀?难道是见到局势转变,给自己寻一条后路?”
赵洵道:“他所做的事,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我也想了很久,可能他并不忠于西羌,而是想建立功业,他投入镇戎军后,虽然与西羌暗通消息,但对于巩固泾原路一带的塞防,他的提议都大有裨益。”
他略作停顿,接着道:“或许科举屡次受挫,做了幕僚以后又无辜获罪,胸怀报负无处施展,逃到西羌后却意外得到梁太后的赏识与重用,他以为梁太后是看重他的才学,将其视为伯乐,没想到在梁太后眼中他始终是个外人,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这个结果让他难以接受,所以也无需再去忍耐梁太后的亲信。”
这样来看,柳枯青好像是有几分可惜,可心胸的狭隘也恰恰使得他无法如愿,若说真正的伯乐,其实他早已遇到,看着漫天飞雪,徐予和回头望了赵洵一眼,“可他,实在是辜负了齐王。”
赵洵站在她身旁,望向漫天飞雪,道:“其心不正,所动悉邪,他有今日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须知人外有人,文章比他写得好的大有人在,我朝重文治,自开国以来便广开恩科,增补取士数额,为的就是让天下英才都能为朝廷所用,可参加科考者数不胜数,总会有人考不中。”
他的眉心蹙成一团,徐予和知道他又想起了父母,便拉起他的手握在掌中,眼中含着盈盈笑意,“好在马上尘埃落定,折腾了这么久,战事应当快要结束了吧?”
赵洵耳根微微发热,“战事一连数月,西羌国力耗费严重,这次梁太后与李佑干派妹勒都厉担任统帅就是想取我性命博得一线生机,今日他折在这里,西羌军心已然涣散,再无抵挡之力,不然白天不会这么顺利,过些时间陕西几路会联合伐羌,他们最多能撑到年后。”
“判状下官已同杜承旨审看完毕,”徐琢走来拱手一揖,“天色已晚,又有大雪,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下官便携小女回去了。”
赵洵先是点了点头,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还被她握着,慌忙把手抽出来走到前面,“是,边地夜里冷的厉害,我穿着衣裘衣也不觉得暖和,徐中丞与徐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回来时我差人又去送了些炭火,火柜燃上几个时辰,屋内不说温暖如春,至少也不会那么冷了。”
徐琢道声谢,又是一揖,便带着徐予和登上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杜浔将判状叠好收到袖中,擡手拍了下赵洵的左肩,“别看了,人家都走了。”
赵洵望着马车,摸着脸庞低眉笑了笑。
杜浔嘿了一声,“没出息,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那边都布置好了,今夜雪这么大,刘微真的会回来?柳枯青又不是他亲爹。”
“我也不知道,不过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寇,他是成不了气候的,今夜抓不到,以后再抓就是,”赵洵收起脸上笑意,对着他道:“对了,让兵士们都穿厚些,这个时节军中最是难熬。”
灯火摇荡,墙角忽明忽暗,即便在夜里,几丛深色的茶花在雪中依然很是惹眼,赵洵心念微动,趁着马车还未走远,折下一枝快马追上。
车帘被人从外面撩开,一枝沾带雪色的茶花映进眼帘,徐予和侧眸瞥向旁边,见父亲仍在闭目养神,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
外面的人酝酿许久,最后也只留下一句很短的话,“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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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西羌以约和之名暗中调兵欲攻卓啰城,宁王赵洵及时识破诡计,斩杀来使,击溃小股羌军后,与镇戎军节度使岑希会师乘全胜之势大退敌军主力。
十二月,陕西诸路联合伐羌,接连攻陷会、韦、盐、宥、夏、洪、石、银州等地,西界的西州回鹘亦占取瓜州,西羌国势急转直下。
次年二月,赵洵挥师直逼兴庆府,西羌国主李佑干兵败自刎,梁太后不知所踪。
自此,西羌李氏政权覆灭,除去西州回鹘占取的沙、瓜二州,余下州府改称河西路,效顺于梁。
……
檐下春燕归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徐予和把信纸搁到一旁,便听到孟春推门进来急声开口:“娘子,夫人说宫里头来人了,嘉王亲自带着礼官到府上颁下赐婚诏书,待到明日,便要行纳采问名之礼了。”
徐予和愣神片刻,起身走到案前,“之前怎么没听爹爹提过此事?”
“主翁好像也不知情,这会儿在御史台处理公务还没回来呢,夫人刚刚才差了人去御史台传话,”孟春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低声道:“对了,陆郎君让我把这个交给娘子,陆郎君那个样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拒绝。”
徐予和看着信若有所思,从卓啰城回到汴京,父亲便亲自登门向陆伯父提了退婚,两家关系亲厚归亲厚,但无端退婚着实说不过去,她心中一直存着些愧疚,可感情这种事最忌拖泥带水,她拿起书案上的信一并交给孟春,“这两封信都还回去,以后陆郎君再让你送信,就别应下了。”
“陆郎君肯定不会收的,他就是想让娘子回心转意,”孟春接下那些信,t可惜道:“其实陆郎君也怪可怜的,娘子那时候被歹人掳走,陆郎君都要急疯了,天天在外边找,后来起了兵乱,他也照找不误,直到范郎君到府上报了平安他才放心。”
徐予和听了以后更是内疚,离京期间母亲与陆家互换了定帖,这门亲事基本上已经定了,陆家也在筹备定礼择定婚期,哪曾想自己回京后第一件事竟是要求退婚,陆伯父没有追问缘由,答应地很爽快,只有陆霄不肯接受。
即便她好几次亲口向陆霄说明,他也难以接受,其实难以接受也正常,这件事本就是她做的不合适,感情是最难割舍的,这对他一点也不公平。
孟春道:“娘子,我听外面的人说,主翁之所以去退婚,是因为官家有意给娘子和宁王赐婚,所以不同意陆相公罢相,夫人接了定帖也没有表示,他们怎么能这样?”
徐予和隐约猜到这些风言风语从何处而来,两家已经交换定帖,父亲却无缘无故退掉约定已久的亲事,转头接下官家的赐婚,在外人眼里,这不就是趋炎附势?他不想让自己和父亲背上不好的名声,便做了这横抢姻缘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