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他亏了”
114“他亏了”
◎“他情意太重,我偿还不起。”◎
季怀义已经在院子里头等着了。
季怀义是季松义兄,更是季松的臂膀,一直都担着许多差事,轻易不会来找沈禾;这会儿事态紧急,两人避着季松见面,季怀义走得快要跑起来,到了她身前却停住脚步,皱眉望她一眼,立刻掀了袍子跪了下去。
他垂下头深深叩首,声音又低又痛:“求夫人劝公子……暂割私爱,以大局为重。”
沈禾眼皮子抖着,忽然砸下一颗泪来;她弯腰就要扶季怀义起来,奈何身子实在沉重,只道:“九哥快起来——我保证,今天子劲就会去前头视察情况。”
这事说来也不难理解——
自打互市后,商人们得了盐引,百姓们得了实惠,季松他们的腰包也越发鼓胀起来,军中将士粮饷充足,个个士气高涨。
可到底有人吃亏——蒙古人吃了许多的亏。即便季松又拉又打、有意分化,但能够得到好处的蒙古部落很少,其余部落被他们赚走了不少的牛羊马匹,他们怎么能吞下这口气?便要联合起来侵犯边境。
偏偏沈禾身怀六甲,她素来体弱,季松又一直有着心结,唯恐她出了什么事情,并不亲自前去视察战况,只定下个大方略,其余的,要旁人见机行事。
可是张总爷虽然还在,此处军政要务却悉数交给了季松处理;这会儿战端要启,季松怎么能留在后头陪她呢?
旁人劝了又劝,却总是不管用;季怀义没办法,只好来找沈禾,让她去劝季松。
这会儿沈禾答应了他,季怀义擡头望了沈禾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因着季松就要回来了,季怀义也不敢耽搁,只说了声好,又忍不住低声嘱咐:“夫人——千万珍重。”
沈禾只点了点头。她在没有力气和旁人客套。
季松端着银耳粥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沈禾疲惫地靠在门框上。他忙上前几步,空出一只手来扶她:“田田呢?怎么不进去歇着?”
“我在等你,”沈禾用力掰开了季松的手。她缓缓擡头望向季松,眼中满是失望:“子劲,你为了一个女人,置大局于不顾。”
季松手一抖,银耳粥倾出碗壁,沿着边缘淋淋沥沥地往下滴着,沾湿了他的手指;他想也不想地反驳:“我没有——不过是一群零散的部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去不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沈禾越发疲惫了。她轻声道:“季松,我真恨自己不能杀了你——怪不得爹要人看着你。”
季松依旧在负隅顽抗。他连连解释:“苗苗,打仗是很大很大的事情,要调集粮草、要彼此磨合,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还能陪着你——我又不是总兵,这事轮不到我去做。”
“你喜欢我,”沈禾总算是笑了:“可我不喜欢你——”
“你这样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她声音又轻了些,言语低得像是诅咒:“就该失去最在乎的一切。”
“苗儿——”季松慌了:“苗儿你别犯傻,我——”
“怎么偏偏是我?”沈禾苦恼地皱着眉头:“你瞧,用自己性命威胁别人——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可这就该是我来做。”沈禾笑着落下泪来。她忽然擡手,猝不及防地打落了季松手中的瓷碗。
瓷碗落地,碎片四下飞溅着,沈禾已然蹲下身去;她身子沉重,动作又快,不由身形不稳,忙伸手扶着地面去支撑身体,刚巧摁在了一大片碎瓷片上,一瞬间掌心血流如注。
“苗儿!”季松忙将她抱了起来:“大夫!找大夫来!”
“不必了,”沈禾疼得眼前发黑。她翻过手掌,用力将碎瓷片拔了出来,鲜血立刻溅到了季松脸上。
季松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手去扶着她的手掌;沈禾却避开了他,只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轻快至极:“子劲,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要百姓运粮,他们连我一块儿骂,骂的很难听。”
季松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沈禾失笑:“我很难过,但我没有办法反驳——你我荣辱与共。没有你,我过不了现在的生活;作为代价,你犯了错,我自然也该受罚。”
“何况这一回,你是因为我犯错。”
“本来该你受罚。你是主犯,奈何你活着还有用,那就只能先来惩罚我,”沈禾望着碎瓷片锋利的边缘——边缘凹凸不平,但都被她的鲜血染红。她慢慢地将碎瓷片往脖颈送出,不出意外地被季松拦住了。
季松苦笑:“好,我走,我去做。”
“千错万错、错都在我——你一个女人,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说着季松抽了口气。他低下头,认真地威胁沈禾:“苗儿你听着,大同的武将都受我节制——我的命还有用,我必须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这场战争里。”
“我不会再听你的消息,除非你伤害自己——”
“你罚自己什么,我就会翻了倍地罚自己。”
“你要是想让我带伤统领将士,那你就伤害自己。”
“——还不过来?!”季松朝着不远处的田田喊,直到田田扶稳了沈禾,季松才松了手往外走去,不意听见了沈禾的哭声。
沈禾落着泪唤他:“季松——”
季松停住脚步,却不敢回头,又听她道:“我讨厌没有担当的男人,即便是你也一样!”
“我要嫁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他要功勋赫赫,要百世流芳,而不是一个怯战不出的懦夫!”
“我宁愿你为国捐躯、我陪你一起死,也不愿意你贪生怕死,苟活于世。”
“……不要犯傻,”季松总算开了口。他喉结用力地滚了滚,想了许久,只轻声道:“大夫来了,治治手上的伤。别落了疤,会丑。”
言罢落荒而逃。
沈禾愣愣看着掌心的伤。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皮肉外翻着,殷红、黑紫的血污布满掌心,瞧着十分狰狞。
季松那人霸道,又爱美色,每每拥着她说些虎狼之词;她听不下去了,就转过身看季松的手,一边看一边嫌弃他的手丑。
也不是嫌弃季松丑,只是想要骂一骂他,好出出心头的怒气。
季松从不在意这些,偶尔兴致来了,也会问句丑在哪里。
她心道季松手指粗大还结了厚茧,指甲也十分矮胖,还有许多的疤,哪里都好丑;可她不敢说这个,倘若说了,季松铁定得把她十根手指咬个遍;她只好说季松手背上有好多疤痕,那是他抓海东青的时候弄的,疤痕泛着白,与他蜜色的肌肤极不相称,瞧着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