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看着薛良一袭长衫说着斯文话，孟怜笙在一旁暗自惊叹，他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简直炉火纯青。
“还玩儿吗？”薛良低声问他。
孟怜笙摇头笑说：“再玩儿就拿不了了。”
未曾料想玉壶光转鱼龙舞的街道上会迎面来一个乞丐，大约是看孟怜笙面善，那乞丐直接爬着扑到他面前，仔细看能看出他是个有腿没脚的人，天还很冷，可这人却是衣不蔽体，手肘处的布料早就被磨破，顺着腿往下看，他丢失的脚以上的肉已经接近糜烂，细看之下有些恶心。
孟怜笙看到那乞丐裸露在外的腿，面色不变，和往常遇见讨口的一样从怀兜里掏出钱来弯腰放到乞丐颤抖伸出的枯枝般的手里。
薛良总是见孟怜笙施舍乞丐，今天就忍不住说：“你还真是菩萨心肠，不过反正每次都要给，为什么不一次性多给些。”
孟怜笙却笑了，他从前也当街要过饭，知道要是多给了，一会他身边肯定会围过来一大帮乞儿，他一直觉得做善事也是要讲究缘分的，什么时候碰见了什么时候算。
他说：“我可没那么高尚，这世道心软的像水有什么用，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薛良不解，“嗯？”
“有时候就是命不由人，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每次都在想，如果我有一天也沦落至此，还有人能施舍我个块八毛的就很知足了。”
“不过我是不会轻易屈下膝的。”现在他有这身本事，就算是当街卖艺也能养活起自己。
薛良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怎么可以这么想，怎么可以将自己想的这么卑微，他如今那么风光无限，可看到乞丐讨口时竟会联想到自己也可能沦落至此……
他倏地停住了脚，语气郑重且疼惜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沦落至此的。”
孟怜笙眸光微闪，因为怕被薛良看到他微红的眼睛接着往前走，边走边说：“多谢，可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沦落至此也不想你死。”
当乞丐而已，被人厌弃而已。
薛良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不过觉察到气氛不对，就道：“哎…赶快呸呸呸，大正月说什么死不死的，再说，你怎么又跟我说谢谢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谁是理所应当对谁好的。目下我又做不了什么实际感谢你的事，总要说句谢谢的。”
“那也用不着。
对你好，我觉得值。”
孟怜笙眉目舒展开，嘴角勾着笑，没作声。他强压下心头冒出的怪异念头，心想这话对薛良来说也许很云淡风轻，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自己也不必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这么说着，两人一人提了一盏花灯挤出了人群。
“以前我姐姐只要一逢什么灯会啊庙会啊的就会跟我一起猜灯谜。”走着走着，孟怜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还有姐姐？”
霍俊芸曾告诫过他不要查孟怜笙的身世，薛良觉得霍俊芸自然有他的道理，就真的从没去查过。
孟怜笙道：“是啊，霍幼萱，可不就是我姐姐。”
薛良恍然，原来是霍俊芸的闺女，随即点头道：“是她啊。”
“不过，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孟怜笙轻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想姐姐了。
对于霍幼萱当年为了一个男人和霍俊芸断绝父女关系这事，薛良也算是一个见证者，而霍俊芸也是从那以后再不唱《三击掌》的。因为他霍老板当天上午刚唱完这出，晚上王宝钏与父三击掌断绝关系的桥段就在他身上上演了，这戏谶也是够狠的。
薛良见孟怜笙怪失落的，就安慰他道：“嗐，天要下雨，姐要嫁人，这事你也没办法。”
才说完“天要下雨”这句，就已经变了天，谁都没想到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刚刚还是月白风清的天突然变了脸。
又闷声响了几声雷。
雨点趁所有人都不注意落了下来，起初只是零零碎碎的几滴，到后来骤变倾盆大雨，浇地人脑袋发懵又不得不到处躲雨。
三晋的天气本就难以琢磨，别说现在是二月下雨，就算是十二月，今天还大雪纷飞呢，可能没过两天就下起了雨。
薛良他们两个倒是没那么慌乱，因为离得不远处就是卖伞的铺子。
“先进去买把伞。”薛良道。
“好。”孟怜笙正要跟上薛良，谁知他在侧了侧头之后脚步一顿，“……长渊你自己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我*&##*……”
这人刚才答应的好好的转脸就变了卦。薛良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急急地调头往反方向跑，又是几声闷雷轰下，他没听清孟怜笙又说了什么，只听清了他让他别等他。
“哎！卿卿！”
薛良顾不得被雨淋了，风驰电掣地追着孟怜笙，此时人群纷乱，哪怕他拼命地追，可一个岔路就将两人分开了。
雨说下就下，人说走就走。明明孟怜笙跟他交代了让他先回承干府，可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薛良只在原地愣了一瞬，立马回过神来，他是该快点回承干府了。
一路狂奔回了承干府，刚一进门就吩咐门口的勤卫兵：“快去，派一队人找孟老板，找到了立马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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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一个一个的水泡从地上冒出，瀑布般自天边漫下，给雨中的大小事物都蒙了层厚雾。孟怜笙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路疾驰，在这样薄弱的视觉条件下终于给自己跟丢了。
虽说对封宁城十分熟稔，可再怎么轻车熟路也不可能记得每一个犄角旮旯。此时他一身的雨水，十分狼狈地寻找避雨之处。
说起来北方不到三月就下雨着实早了些，但封宁依山傍海有迎风坡，初春一向是语鹊湿衣的天气多。
孟怜笙觉得自己今天是有点欠考虑了，他们当时正在聊霍幼萱，那时又恰好看到那个很熟悉的背影，才让他恍惚间觉得是见到了姐姐，不管不顾地就追了上去，也不知薛良此时是不是在担心他。
孟怜笙不知道的是，薛良何止是担心他，他为了找他快要把整个封宁翻了个个了。
没想到这样荒芜的巷子后竟然还藏了个破旧的古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