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怨女雾（二）
闵游被雾气裹挟着扑进了玄曜的心魔境中，一进去就摔了个嘴啃泥。
“呸呸呸！”闵游连连吐出嘴里的泥土和草根，爬起来四处张望，这是……
他正在自己原来大水神殿的后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中，一根头顶绿芽的枯枝格外显眼。
闵游走向那枯枝，认出这正是当年被他捡回家种起来的玄曜，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出手救他，就该任他被天劫劈死，被万鬼啃食殆尽。
闵游蹲下来不客气地拨弄了几下枯枝上的小绿芽，他记得长出小芽没几天玄曜就化形了。
只是……闵游盯着枯枝模样的玄曜，眉头紧皱，这里是玄曜的心魔境，因为他情绪失控才被怨女趁虚而入。这是他刚到大水神殿里的时候，他的心魔竟然这么早就种下了吗？
六界众生皆有心魔，都是因为遭遇过难以忘怀的痛苦而凝成，在能够自控时，心魔并不会左右人心，可一旦失控被心魔吞噬，便会陷入心魔境无法自拔，永堕苦海，直至神魂俱灭。
闵游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的玄曜不该对他感激涕零吗，为什么会从此时生出心魔呢？
闵游知道玄曜有心结，但他一直以为是始于他的野心，是源于对权势的渴望和对他的独占欲。
当年，前任天帝在大天劫中陨落，玄曜和师尊伏灵子因争夺新任天帝之位反目。而闵游，坚定不移地站了伏灵子，也因此和玄曜关系破裂。
原本，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和玄曜站在了对立面，他也没想过和他能再保持伴侣关系，好聚好散就行了呗。谁知玄曜这人十分输不起，打从知道闵游站伏灵子便彻底疯癫了，不但口出恶言，还臆想闵游和伏灵子有肉@体关系，不依不饶缠着闵游要解释、要补偿。
那段时间，闵游白天为了伏灵子和玄曜一方打得不可开交，夜里又会被玄曜暗戳戳抓回他的床上和他这样那样。
也是闵游自己不争气，既想偿还伏灵子的恩情，又舍不得和玄曜的爱情，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再后来，闵游为了让伏灵子能尽快登上天帝的宝座，利用玄曜对他的迷恋给他上了神魂锁，使得玄曜三日内无法动用神力，伏灵子趁此将玄曜一方击溃。
眼看大局已定，伏灵子已经坐到天帝宝座上了，谁知他的大天劫竟然同时降临，顷刻间风云变幻，六界震动。
玄曜恰在此时挣脱了神魂锁，恢复了神力，见状竟趁虚而入，直接将伏灵子诛灭。
局势一时之间竟完全颠倒过来，闵游一下从胜利者变成了阶下囚。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伏灵子哭一声，就被玄曜抓住踩到了脚下。
接着便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闵游被玄曜禁锢在床上，精神和身体受到双重折磨。直到玄曜发泄够了，便当着众神的面生抽了他的神筋，将他一脚踹下云端。
闵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扒皮抽筋的痛实在是深入骨髓，他不能再想了，一想就又觉得疼了。
他和玄曜待在一起数千年，知道他最是小心眼，动不动就拉着脸生气，但也没想到玄曜会对他厌恶、痛恨到了如此地步。更没想到他会对师尊毫不留情，直接痛下杀手。
“师尊，快来看！”
闵游身后传来一道神气活现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幼年时的自己正拉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看到那名男子，闵游的心猛地紧缩了下，师尊！
只见伏灵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气质儒雅，此刻他嘴角含笑，微躬着身子任由小闵游把他拉进花丛中。
闵游也不由得跟过去，他听到小闵游在说，“师尊快看，我把他浇活了！”
伏灵子温和地摸了摸小闵游的头，“很不错。”
小闵游得意地叉腰，“我厉害吧，我想让谁生谁就能生！”
伏灵子看着枯枝样的玄曜，若有所思，“水遇木则主生，也是他命大。”
小闵游蹲下来，拨弄了两下枯枝上的绿芽，“师尊，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再长成那样大的桃树呢？”
伏灵子笑道：“这个，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闵游乍然见到伏灵子，一边默默流泪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生怕少看一眼他就会消失。突然，他注意到伏灵子颈下皮肤透出了一片黑色的纹路，它们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团扭曲的荆棘。
闵游的泪水戛然而止，他不由走近去看，竟然是鬼纹！
所谓鬼纹，即神仙的恶相，是神心中恶念的具象化。鬼纹一旦出现即表示主体已经无法遏制心中的邪恶，鬼纹一旦发展成鬼面的形状，主体早就犯下累累恶行，已经是一个行走的魔头了。
而此刻伏灵子颈上的鬼纹，赫然就是一张呲牙咧嘴、面目扭曲的鬼脸！
闵游踉跄着后退两步，他惊惶地四处张望，多想有人来告诉他，这是他的错觉，这是假的！
可现实是，心魔境里没法造假，怨女也只是放大了心魔对玄曜的影响，这里的一切都是玄曜的记忆，是透过玄曜的眼睛看到过的，是玄曜认定的事实。
闵游“哈哈”干笑两声，安慰自己，玄曜心理扭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小就心理阴暗，师尊肯定没什么问题，这是玄曜自己臆想出来的，他又把它当真了，这才搞出这么一个心魔境来。
可同时，闵游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再次冒了出来：玄曜为什么这么恨师尊？就只是嫉妒和吃醋吗？
玄曜化出人形后，虽然和他一样也拜入伏灵子门下，但两人之间关系一直淡淡的。玄曜对伏灵子客气疏离，伏灵子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再到后来，玄曜就不再掩饰他对伏灵子的恶意。
就在闵游心惊肉跳之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伏灵子颈上的鬼面竟然从他皮肉上凸起，张大嘴巴冲着小闵游吸了一口，顿时，一缕独属于大水神的生之神力便被吸走了。鬼面吸完神力，又还给小闵游一缕黑息，这缕黑息如一条毒蛇融入了他的筋脉中。
闵游眼前阵阵发黑，不会错的，这是借运改命！这是伏灵子在借他的神力和运道滋养他的鬼面恶相。鬼面获得足够的生息，便不会过分侵蚀伏灵子的神智，他们二者便能共存。
这时，心魔境中的小闵游由伏灵子牵着离开了。他们离开后，枯枝上绿光一闪，孩童版的玄曜现身了。
此刻的玄曜虽然生得玉雪可爱，但表情却十分老成持重，眉头紧锁，他望着小闵游离去的方向，心中所想回荡在心魔境中：“我如今元气大伤，十分神力去了九分，只能从孩童重新长起，自身尚且难保，如何帮得了他？”
又听玄曜想道：“他对我有雨露再造之恩，如今身处险境，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只能先想办法留下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