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这场令人沉醉的美梦結束于半个时辰后,梁仲秋自知身上唯这枚玉坠还拿得出手,干脆在露馅前先抽身出来。
他表明约了好友在三樓雅间闲坐,不好出来太久叫人空等着。能上到三樓的非富即貴,女娘子们一听愈发对他另眼相看,眷念不舍的目送他登上升降水车。
连同那些排外的阔绰酒客也换了眼神,从探寻审视渐而转变为友好接纳。
梁仲秋的虚荣心在这一刻无声爆炸,那种对到镇上落稳脚跟的向往犹如藤蔓野蛮生长,直到将他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打水仗小分队刚刚乘胜歸来,三个人换下湿透的薄衣,各自顶着半干的头发在歇脚喝热茶。
郑庭一见梁仲秋就迫不及待同他分享战果:“仲秋,你没去真是太遗憾了,活生生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今日凉台上举办竞渡赛,操纵着小舟抢花球,那張家二少爷明里抢不过我,还想耍小聪明使绊子,結果被我发现按着好一顿修理!”
“你还好意思说,那小張少爷水性不好,你把人撞水里就算了,船也给人掀翻,讓他在水里扑腾了一柱香才讓人去捞他。万一呛水呛出个好歹来,看干爹怎么修理你吧。”
簡言之一边给沈忆梨擦头发一边揶揄,听得小哥儿也笑起来:“那池子里的水只有半人高,落进去也淹不死人的。是张家少爷自己吓软了腿非要胡乱扑腾,不干阿庭哥的事。”
“听听,我弟媳可比你这书呆子明事理多了!”郑庭得意的晃脑袋,伸手揽上梁仲秋的肩,笑问:“你呢,又到哪里找樂子去了,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梁仲秋唇角笑容一滞:“我....我哪有二位兄长这般有意趣,不过是去二樓随便逛了逛,看到有投壶射箭的,手痒玩了两把。”
“投壶射箭呐?听上去好像不错,走走走,我陪你再去比试比试.....”
郑庭闲不住,玩起性子来了恨不得把能尝试的全都尝试一遍。他那帮打馬球的哥们也常约着去射箭,跟梁仲秋玩却还是头一次。
梁仲秋担心此时去二楼碰上那些女娘子,倘若打起招呼来不好解释,便忙拉住郑庭:“我方才看过,二楼人多得很,去了也得排队。等下不是还要到城门口接宋家小哥儿么,要不改天吧?”
“这倒也是,我答应了予辰去接他时候给他带份碗蒸酥酪的,待会得先回趟家。罢了.....玩了半天水有些累,就约下次,我带你去靶场,地界大那才好玩儿。”
郑庭不疑有他,说着话兀自樂呵呵的坐回椅子上。
簡言之给沈忆梨擦好头发,准备去拿发带来着,眼神扫过梁仲秋蓦然发覺他腰上似乎少了点东西:“咦?你的玉坠子哪去了?”
闻言梁仲秋臉色不自然的白了一瞬:“这、这怕不是我才将在二楼射靶,不当心给弄丟了。成垣兄,我......”
郑庭见他这副神色,只当是丟了个貴重东西羞愧难当。以免他吃心,赶忙安慰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早说过丢就丢了,横竖像那样的玉坠我多的是。”
这番毫不在意的宽慰话语听得梁仲秋心中一沉。
财大气粗的郑大少爷自当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的小东西。
郑庭拿这东西赏他,他又拿这个赏了嫣然。反正是赏,最后谁得不都一样?
可当着人面,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说的。
“真对不住,成垣兄,你一番给我添饰物的好意被辜负了。要不等段时日,我筹够钱买个新的赔给你。”
“哎呀,都说不打紧的啦。”郑庭当真是不在乎这些个,一拍他的胸脯埋怨道:“兄弟伙的谈什么赔不赔,你再这样见外我可要生气了。你个书呆子也是,腰上没有总不是丢了,有啥好问的。”
簡言之无辜的很,翻起白眼堵他:“就说这话说不得,你看吧,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劝你呀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郑庭哼笑一声懒得搭理。
大半个下午在清源阁消磨去,等几个人头发干得差不多也该收拾着回家了。
郑大少爷要回去盯着厨娘做碗蒸酥酪,就讓阿昌驾馬车送他们。自个儿则坐了清源阁安排的另一辆小马车,像清源阁这样的楚馆都会给贵客出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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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梁仲秋体验过新奇滋味后,回去连续几日做梦都是那样的场景——一片人声鼎沸,酒宴清歌,莺燕环群,而他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中心。
每每梦醒后看见褶皱发黄的床单,还有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心中的愁苦滋味更加难以言表。
他和郑庭的差别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就因为他父母是卑微的农户,老实到了骨子里,所以一辈子都没见识过什么跨越阶级的贵人,能帮衬着拉一把。
连带他也只能在这世间辛苦的摸爬滚打,用仅剩的一点安置费,缩在低矮的房屋中苟延残喘。
像他这样的家世,就算考上功名又如何,无非是被远派他地,到穷乡僻壤里领着微薄俸禄过活。再在当地寻个大差不差的女子做正妻,生个儿子继续循环往复。
原本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人生,可偏偏遇上了郑庭。
郑庭多好啊,双亲健在、家底优渥,哪怕毫无成就也能安安心心享樂到死。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就是大的这样不讲道理。
今日梦醒,梁仲秋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楞才懒懒下床。郑庭从宋予辰那里借来了人手,忙碌完前一阵终于可以轮换着休息了。
这一覺睡得他口干舌燥,在屋里转了半圈,见水壶里的水见底,才想去院子里接点清水来喝,倏然发现院子门被人掀开了条缝隙。
一张布满皱纹的臉鬼鬼祟祟摸进来,不想正和梁仲秋撞了个对面。
梁仲秋看清是谁,眸底忍不住涌上几分嫌恶:“四伯,您怎么又来了?”
那梁阜也是个脸皮厚的,被撞上索性不装了,一面从后腰摸出个麻布口袋一面道:“什么叫又啊?家里米面没了,我过来拿点。”
梁仲秋听他说的理所当然,不觉一口气提上来:“回回家里没了米面就到我这来拿,一个月总得来个六七趟,若不给就翻墙撬锁。四伯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哪有那些个闲钱来接济你们?”
他念着父母双亡族中长辈多有拉扯之情,所以对他们一贯敬重。往日一些过分的事情大多忍一忍也就作罢了,像这般直面顶回去还是前所未有。
梁阜闻听这话舀米面的手一顿,随即嗤笑一声:“你小子如今是混出名堂来了,对你四伯说话都如此不客气。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镇上两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关系顶好,他们时常来给你送米送油。”
“你现下一个人住着,上没老下没小,米面多的吃不完,分点给你弟妹怎么了?你爹娘死的早,当初要不是我瞧你可怜,叫你其他几位叔伯挨家挨户给你匀饭吃,你早不知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嘞!”
梁阜一说一哼,手也下得重,几乎把面缸给舀见了底。
打完面缸的主意,他扭头又顺了半袋子红糖到褡裢里。梁仲秋忍无可忍,提起米缸一股脑的朝他身上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