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司逸不解簡言之话里的意思,但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跟着好奇起了他究竟有什么法儿能讓那位县令大人坐不住。
之后的两天,关于衙门指派商行赈济百姓的谣言从镇西陆陆续续传到镇东。
由于簡言之已经和郑明易通过气,各家掌柜都有心理准备,所以那些话也就听听而已,并没有为此惹出别的争端。
期间簡言之还抽空回家安抚了一下沈忆梨,顺路去范宅给范大人調整了药方,另外調派人手在街巷里巡察,看有没有哪家病亡的患者需要帮忙入殓下葬。
尽管施粥和分发棉衣炭火能短暂稳住民心,可因灾疫导致镇上五分之一的百姓病亡这件事无法改变。
几乎每三户人家里就有一个不幸亡故的患者,家户门前逐渐增多的白花被寒風吹得摇摇欲坠,像是人们心头对灾疫过去的深切盼望,在凛冽冬日里变得跌宕无期。
随着时日过去,第三天早上镇上忽然传起新闻,说是百姓们聚在衙门口闹事,大几百人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县令大人不知为何一直躲在宅邸没有出面回應。
司逸不信,还专门跑过去看了看,回来时脸上愤怒异常却夹杂了一丝痛快:“自作自受!叫那狗县令不当人,这下激起民愤自尝恶果了吧!”
徐庆杰一脸茫然,吴婶儿则急急追问:“快说说,你在衙门口都瞧见什么了?”
司逸一哼:“县衙门口人多得很,我压根挤不进去,就看见几十副竹绷子并排摆在衙门口。听围观的人说,是百姓们无钱安葬,所以拿衙门当了停灵的义庄来用!”
这话一出,伙计们纷纷流露出吃惊诧异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
本朝对婚丧嫁娶十分重视,向来家中逢丧,百姓们都会提前购置好棺材为亡者入殓,再寻个風水宝地封棺盖土,举家哀戚吊唁。
可惜病症来的突然,不乏有些人家一家几口无一幸免,連个操办丧事的人都没有。
像这样的亡者應当由官府出面,将亡者安置在城外的义庄。
只是义庄一旦使用,衙门就得拨下相應税银安置照管,总不能叫遺骨随意堆放,不得入土为安。
樊旭讓人散布谣言本是为占去商行施行善举的功劳,好挽回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
可有一部分人听信了谣言,以为真是商行利益熏心阻碍了衙门施恩惠下,在对县令先前放任不管的埋怨缓和些许的同时,也将拨款安置遺骨的希望寄托于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父母官。
众人满怀期待赶来求援,不料不仅没求到县令公开义庄使用文书,拨下安置税银,反倒还吃了閉门羹,遭差役们强行轰赶出去。
那些人一怒下索性抬了竹绷子等在门口找县令大人讨要说法,浩浩荡荡几百人,樊旭看这阵仗岂能出头当活靶子?只好推说身体不适閉门不见,想着民不与管斗,闹过半日就该识趣散了。
司逸恍然大悟:“难怪你说那狗县令很快就要坐不住,百姓们听了谣言认定做好事的人是他,对衙门救苦救难怀抱了期望!但商行无权开放义庄,这样一来,明明是正大光明能安抚人心的事他却百般躲避,那是不是真借商行的手施恩惠下就很值得商榷了!”
簡言之点点头:“凡事只有得到无限期望后彻底落空才会讓人看清本质,百姓们是容易被谣言左右看法,也是对官府有着至高无上的崇敬畏惧。可当县衙大门紧闭他们求告无门时,这种漠视就会变成被愚弄的愤恨。”
“县衙大门关的越久,这种愤恨就越深。试想若是县令真有借商行赈济物资施恩的心,又怎会在需要官府下发文书时装聋作哑呢?所以谣言无稽,谁是谁非,不必刻意证明。”
方无寻最是了解知道这些当官的心有多黑,仗着手上有点小权拿平头百姓不当人看,淡漠的眉宇间愈发染上冷意。
“这位县令大人調任半年有余,换着法子在商行敛财,甚至連佃户都不放过,占去多亩良田私收己用。眼下有人帶头闹事,新帐旧帐一起算,他若不拿出个说法平息物议,只怕那些受到鼓动的百姓不会善罢甘休。”
简言之闻言垂垂眸子,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拿出说法?你未免太高估咱们这位县令大人的心气了。照衙门一贯的行事作風,再僵持下去无非是收押几个帶头的,恐吓住剩下跟風的人。就像处置商行掌柜那样,群龙无首,谁还敢继续当那出头的椽子?”
其实方无寻不是想不到,樊旭連活人都懒得管,又怎会去管那些无人安葬的遗骨?
况且眼下城门封闭,棺材铺能出售的棺木有限,无从安葬的百姓多不胜数。就算一人只拨出五两银子的安葬费,算下来也是笔不菲的数额。
还有城外的义庄,因病亡人口众多,义庄地界小根本容纳不下,得填平周边田地一并充做义庄才好。
住在城边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半亩薄田就是养活一家老小的全部家当,哪里会轻易答应贱卖。
简言之扬起个充满凉意的冷笑:“即便樊旭扛不住百姓施压,忍痛拨出这笔银子,埋葬完还有数不清的鳏寡孤独者要设法安养。除此外赈济物资、平衡粮价、采药问医,样样都要花钱,粗略算下来不是三五千两就能解決的事。”
“对那个尸位素餐的县令来说,好不容易靠着六品知县的乌纱帽贪得盆满钵满,一下子要讓出大几千两银子的利处,无异于是要了他半条命。所以这件事樊旭不会给出说法,也不能给出说法,因为一旦开了例,后头的事就由不得他不做了。”
简言之这话说的大伙脸色发青,衙门不给说法以暴制暴,强行把事情压下去,那那些无人收拾的遗骨怎么办?
吴婶儿在铺子里待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下连她都知道,患病的人哪怕是咽了气身上还是会有残留的病菌。
要是随意找块地方就给埋了,势必会污染一大片土地。遗骨腐坏渗入地下河流,长此以往,没准会滋生出比病症还要恐怖百倍的瘟疫来。
简言之神情看上去平静,显然是对此早有打算:“郑家在村尾的望风丘上有几所旧库房,因着山丘地势较高搬运物资不方便,几年前就荒废没再用了。郑老爷子已经帶人把那几所库房推平,山丘树木丛生,藏风聚水,勉强算是个安葬难民的风水宝地。”
司逸依稀想起前儿是见着好几个送殡的队伍往望风丘方向去了,他还纳闷那边都是私山,怎会让人随地埋葬。
不想原来简言之早预料到狗县令舍不得贪来的钱财,決计不会松口答应扩建义庄。那么多遗骨总要有地方安放,他便在百姓到衙门闹事前先让郑老爷子清理了半座山头出来。
也难为郑家肯做到如此地步,那些经商的掌柜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山亦代表靠山,荫庇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应该多祥和少忌讳。
像郑家这样愿意空出自家山头让人埋放遗骨的,怕是整个大祁商户中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百姓们不是傻子,郑家带领商行掌柜在饥寒交迫之际施粥送粮,分发棉衣炭火,还推平山头为他们提供安葬至亲的义地。
而县令只顾自己享乐,对人间疾苦视而不见,纵然找上门去也是被态度恶劣的赶走。
两相对比,在镇上传了几天的流言彻底调转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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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风向一边倒,简言之却无暇听各大掌柜夸赞感激,谢他为行当铺子赢得民心。
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张改良多次的药方初见成效,范大人服用过后虽然没有真正痊愈,但滞缓了病情恶化,成为迄今为止第一个病症进入第三阶段还没有丧命的患者。
这一现象预示着简言之在药材选择上的准确性,加上司逸对药物比例有着堪称恐怖的调配天赋,因此在他的帮助下,简言之初步拟订了一副針对时疫的治愈药方。
只是药方有没有效还得试过才知道,简言之想了想,决定去范宅拜访一下范成枫。
来开门的依然是青鹤,他对简言之屡屡登门探望并调整药方挽救范大人垂危一事心存感激,连同对他的态度也越加尊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