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翌日,刚过五更,兰佩睡眼迷蒙间,听见冒顿悄声起身穿衣。
屋内还黑着,冒顿没点灯,兰佩带着倦意“唔”了一声,又阖上了眼。
她太困了,想问他起这么早作甚,可嘴巴根本张不开。
冒顿回身,见她一头乌发覆于枕上,香肩半露,睡着的小脸温婉动人,不由得滑动喉结,伸手拉过被子替她盖好,覆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缱绻的吻,低语道:“我先去准备出发的事,你再睡会,等赵绮来叫你。”
兰佩往被里缩了缩,又喃喃地“唔”了一声,似在梦里一般。
一直睡到赵绮敲门唤她,兰佩才睁眼,见天色早已大亮,赶紧起身拾掇好,赵绮这时推门送膳食进来,一边往食案上搁,一边问:“大阏氏昨晚休息的可好?伤可觉着好些?”
兰佩应了声:“好些了。”
赵绮热络地说:“那就好!大单于在前厅吃了,大阏氏吃好便可动身。外面还有些事,小女就不在这里陪大阏氏用膳了。”
兰佩点头:“你快去忙吧!”
赵绮福身行礼,出去带上房门。
兰佩想着单于庭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冒顿回去处理,他起那么早,定是归心似箭。怕他等她,遂简单吃了两口,来到前厅。
远远就看见赵绮正站在驿站门口张罗驭夫装车,见她走近,赶忙放下手中活计,紧走两步迎上来,问道:“大阏氏就吃好了?”
兰佩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四下没见到冒顿,正要开口问,又听见赵绮笑着说:大阏氏这次来去匆忙,身子又有伤,我和阿兄都未能尽地主之谊,距这龙泉驿不远有处龙首山,风景最是好,山上的温泉水可沐浴,据说能养颜益寿,可惜小女也只是听说,还从未去过,待下回大阏氏得空再来,我定带你去转转!”
“放肆!”
赵绮话音刚落,一个沉稳的男声随即从她们身后传来。
“阿兄!”
赵绮惊得回头,语气表情倒并不显慌张。
兰佩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天井中射入的晨光勾勒出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的高大剪影,待到他们跨过门槛走到近前,兰佩先是快速扫过昨晚同她相拥而眠,今日一早又玩失踪的夫君,之后看向站在他身旁,刚刚对赵绮说话的那男子。
不过寥寥一眼,兰佩顿觉一阵晕眩......
赵绮,赵……阿兄……
“大阏氏,这便是我阿兄,赵实!”不等两个男人开口,赵绮抢先说道。
赵实。
又何须赵绮多此一言,她怎会不认识他?!
秀眉长目,斯文淡雅,平白生了副让人一见倾心的好皮囊。
只可惜,都是假象。
大概就算他化作烟灰,她也能从空气中辨别出他的气味――
懦弱胆小,自私自利,令她作呕的气味。
见兰佩脸色煞白,冒顿赶紧走近牵起她的手,不安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是,她是不适,哪里都不适,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点头晕,想上车歇着。可以走了吗?”
她避开赵实的视线问冒顿。
“走,这就出发。”
冒顿抚着她的手背,回身看了赵实兄妹一眼,点头道别,之后将兰佩扶进马车,自己策马护送马车辚辚而去。
“阿兄,大阏氏怎么了?”
驿站旁的碎石路上,赵绮目送远去的马车,不解地问正站在她身侧的阿兄。
被唤做赵实的男人紧锁的眉头仍未打开,凛了眼赵绮,不悦道:“你与大阏氏不过一面之缘,怎可如此同她说话!大单于胸怀天下,不与你计较,这若在大秦,你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说罢,他又对着那已凝成一个黑点的马车看了眼,转身走进驿站。
大单于胸怀天下,不与他计较?!
兰佩坐在马车里,不知是因为气,或是恨,对着因颠簸而垂动的厢帘,牙根止不住地上下打颤。
前尘往事好似走马灯般,一幕幕清晰浮现,因为赵实的突然闯入,昨晚两人的相拥而眠刚刚累积的丁点暖意,霎时当然无存。
唯有彻骨的痛与冷。
……
前世兰佩嫁给乌日苏后不久,单于庭来了一个名叫赵实的中原男子,时常陪伴冒顿左右,后来,冒顿杀父自立,乌日苏企图带兵造反,被冒顿鸣镝所杀,她自己也按照匈奴转房婚的制度,被迫嫁给冒顿成了他的阏氏。
与此同时,冒顿力排众议,任赵实为左大都尉,领兵万骑。
赵实从而成为匈奴历史上第一个被委以重用的中原人。
很快,赵实以谋士的角色深度参与到匈奴的政治决策之中,因其对中原情势的了解,辅佐冒顿取得了一次次南下袭边的胜利,十分顺利地将早先丢失的河南地重又收归囊中。
而恰在此时,雕陶阏氏得知自己的小女哲芝嫁与冒顿之后竟一直未能圆房,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却可又不敢将这怒气撒向大单于,思来想去,她认定是兰佩耍得手段,不知用了什么迷魂法,勾得大单于鬼迷了心窍,夜夜只与她同床共枕。
为了助女儿扫除情敌,雕陶开始在兰佩身边安插眼线耳目,暗中监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被告知兰佩与来自中原的左大都尉赵实来往频繁,走动颇近之后,雕陶一面暗自搜集人证,一面着手捏造物证。
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日午后,那卷写着诗中《卷耳》的羊皮卷从赵实的毡帐之中被搜了出来,冒顿对着卷上兰佩隽秀的字迹眉头紧锁,不发一言,那一句“我姑酌彼金,维以不永怀”在他已然千疮百孔的心中终于刻下了最为致命的一笔。
赵实和兰佩很快被“请”入金帐,大单于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金帐之中没有第三人在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雕陶阏氏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