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兰佩是在三日后,哲芝坐上那辆远赴东胡的马车,辚辚车辙压着她前世曾走过的路一去不返时,才知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夜暮深沉,她斜倚榻上,喝着鞠S阿姆亲自煎好送来的安胎药,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事已至此,她如今只有默默为哲芝祈祷,希望她能坚强地活下去,直到冒顿杀入东胡王庭的那一天。
这边想得入神,不曾留意有人已经走到榻边,抽走她手里的药盏,用绢帕轻轻替她擦拭唇角,问她:“想什么呢?”
兰佩抬眸,对上冒顿带笑的眼。不知怎的,此刻看他这样对着自己笑,心中竟倏地升起一种异样之感。
这个男人,终究还是生性薄凉,恩宠了月余的阏氏前脚刚被送走,他便挂上一脸笑容,出现在她面前。
若是被哲芝知道,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冒顿见她兀自发愣,也不追问,伸出食指在她的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宠溺道:“金帐还有些事,你先睡,等我忙完便回。”
说完,又起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银帐。
兰佩的脸上残留着他的气息,那熟悉的,只属于他特有的强势而又温柔的气息。她缓缓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今晚起,他又要回银帐宿了,近两个月后,这张她几乎已经习惯一个人睡的床榻上,又将被他占据另一半。
看他这些日对自己的态度,许是因为孩子的关系,重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恩宠有加,恨不能将单于庭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拿来给她,平日里就算在金帐里忙,也不时回来看她,每日三餐必陪她一起用,看着她吃完才走。
天天被他盯着用膳,这边还没适应,时隔两月后又要和他同床共枕,兰佩不禁扶额,不知要如何面对。
冒顿走后,小狄进帐伺候她睡下,许是知道大单于今晚要回,她没将帐内的灯火灭尽,于几案上留了盏微弱的油灯,兰佩没说什么,睁眼看着那灯影摇曳,静静听着帐外声响,迟迟不能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那万籁阒静之中,传来一阵熟悉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起一落间,显露出迈步之人的急切。
是他回来了。
兰佩倏地闭眼,将平躺的身子朝里侧去,他的动作虽轻,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所发出的声音,无一遗漏的传入她耳,她清楚地知道,他脱去带扣,夹袍、褶F、皮靴,去浴帐洗漱,不多时回来,仅披一件绣绨长袍,上榻在她身侧躺下,许是怕热,又或是怕惊扰到她,他睡下后并未拉扯锦被,一直呈同一个姿势不动,呼吸声轻微,鼻息间带着浅浅酒气。
就连那个姿势,兰佩也能感受到,是面朝向她,肘枕在颈窝下侧卧,甚至她还猜到,他此刻正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便在他这般无声的注视下如芒在背,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良久,听见他悠长地叹了口气,将身子平躺,呼吸声也渐渐沉缓下来,似是睡了。
兰佩僵硬的身子压着半条胳膊,又酸又麻,此刻才得以稍事放松,将胳膊从身下挪移出来,也微微放平了身子,不敢转头,只用余光觑了眼身侧那人,见他睡得沉稳,这才阖上眼,放心去睡。
许是多日一人霸着这床睡惯了,夜里睡意深沉间,兰佩一个翻身,便撞上身侧那堵山墙,起先她还勉强能让自己在碰到他的一瞬退缩回去,后来睡得迷瞪,撞上便就撞上了,再后来,睡得失了意识,只顾舒服,大喇喇地将胳膊和腿都架到了那人身上,脸也埋在那人臂弯里,嘟起小嘴吹着呼噜,睡得甚是香甜安稳。
她便是保持着这样不雅的睡姿,一夜好眠,从他怀中醒来。
睁眼的一瞬,她略有恍惚,直到看到自己如同一只树熊挂攀在他身上,而他,双眸紧闭,面朝上,还保持着昨晚禁欲的睡姿,任由她压着,兰佩的小脸蹭得窘通红,砰砰跳着一颗脆弱的小心脏,试着一点点将自己的胳膊腿从他身上移开。
结果刚一抬腿,便被他伸手自后兜住半边身子,不仅没能分开,反倒黏得更紧,整个人都被他顺势搂进了怀里。
男人温热的鼻息呼在她发丝间,酥酥麻麻,兰佩像只被捕受惊的小兽,瞪着大眼,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刚还绵软的身子霎时弓得紧而绷,听见他慵懒的声线自耳畔响起:“为何睡着时又搂又抱,醒了便要分开?”
兰佩简直臊得抬不起头来,他却不以为意,又将他抱紧了些,柔声说:“蓁蓁,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带着倦意和蚀骨的思念,还有,压下心头苦楚,低微入尘的恳求。
兰佩听着这蛊,想他是否因为哲芝不得已被送走之后,亟需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求得安慰,才会如此渴望她的拥抱。
毕竟,他已有近两月不曾碰她。
她忪怔半晌,没再挣扎推搡,许是感受到她的回应,他的心中登时犹如一道暖流袭过,双眼仍是闭着,唇角几不可查的微微扬起,不禁加重了搂抱她的力道,似是要将她揉碎,拆骨入腹才心甘。
许久,他覆在她背脊上的手转到身前,轻轻盖上她的小腹,掌心绵绵传递温热。
那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他真是蠢!一个多月前,还因那香囊与她置气,恼她不愿给自己生孩子,那天在白鹭泽见到她,也跟眼瞎了似的,竟没看出她的异样。在她身子那么难受的时候,对她忽冷忽热,不闻不问,每晚让她独守空账,故意让她误会以试探她的真心,竟还巴巴地等着她来找他......
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蓁蓁,”他再也憋不住,喃喃对她和盘托出真心:“这些天来,你不知我有多想你,我虽夜夜宿在喜帐,却没碰过哲芝一下,娶她,假意宠她,实为一场做戏,也是我的私心,因在此之前,我便知东胡王要来索取阏氏,那么做,只是为了保你不被送去东胡,蓁蓁,我曾对你说过,任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那绝不是一句戏言......”
他推心置腹将这番话说完,见怀里的小人半天没有反应,他蹙眉犹疑唤她:“蓁蓁?”
他所说这些,与兰佩先前所想所知完全不同。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早已知道东胡使者会来索要他的阏氏,原来,他娶哲芝只是为了不让她被送走,原来,兜转了这么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她。
难怪他与哲芝的婚期会定得那么匆忙,难怪,那日她去给他送婚服,他会那么反常。
这个男人,深情如斯,却也绝情如斯。
可怜哲芝,不过是他所施障眼法的一块幕布。
她一时怔住,思绪百转千回,说不出究竟是喜抑或是悲,压在她心头那么多日,不可为外人道的心事,倔强了这么多天,不曾掉过的泪,竟在此刻一股脑地涌出来,遏不住地溢出眼眶,她哭到鼻塞,囔囔问了句:“你为何不早说?”
若他早对她把话说明,这段时日对她而言便不会如此难熬,她也不会因对他心生误会,而只得自寻出路,甚至想着要离开单于庭。
他伸手,轻拭她脸颊上的泪水,叹了口气,心酸道:“因我总觉你不爱我,我想借此试探你的真心......”
两人的心紧贴,重重地跳着,他的话,使她蓦地记起那天在白鹭泽旁的芦苇荡里,赵实对她所说,大王的心中,自始至终只她一人。
她心尖一软,待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吻住她时,那些连日来积压的委屈愤懑,渐渐消弭。
“冒顿,”她被他压住唇瓣,呜咽:“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知道,”他兀自吻着她的唇低喃:“我就是一个,爱你爱到无药可医的,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一次,他不复之前的粗暴,吻得极轻极柔,当她是一件一碰即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轻啄浅尝,那温热的唇瓣一寸寸碾过,直到听见她紊乱的呼吸声,才撬开她的唇舌,霸道地吸吮进去。
男人仿佛急于用这样一个吻,倾诉这段时间里对彼此的思念,一直吻到她呼吸急促,面色潮红,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额头抵住她的额,鼻尖蹭着她的鼻,碎碎念出他压抑已久的话:“蓁蓁,我极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