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风波定后归
富丽堂皇的甘露殿内,一年轻女郎挺直身板,跪在阶下。她面若满月,眉目如画,生得娇俏明丽,此时却满面忧愁。她身着庄重繁琐的青色翟衣,平白多了几分刻板。正是宇文修多罗。
宇文修多罗郑重地行了稽首礼,朗声道:“十三郎对圣人忠心耿耿,日月可昭。如今他被牵扯入狱,定然是冤枉的,还请圣人明察。”
李治坐在上首,微微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吾知晓十三弟的忠心,十三弟妹且放心,吾定会让舅父公正审理此案,不会让十三弟出事。”
武则天本侍立在一旁,此时也亲自走下玉阶,扶起了宇文修多罗,笑吟吟地对她道:“圣人的兄弟已是不多,长孙相公也不能将宗室之人都牵连进去,所以啊,赵王妃且就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长孙相公也不能将宗室之人都牵连进去”,宇文修多罗得了灵感,眼眸微亮,诚心诚意地对武则天行了一礼:“多谢昭仪提点。”
听到了这二人的话,宇文修多罗的心下稍微能安定些,便也不久留了,离开了甘露殿,在宫门外坐上了马车,任马车载着她回去了赵王府。
此时的赵王府内,寿光县主已经等在了见客的花厅之内。见到她回来,不由急急上前,问道:“阿婉,我听闻此次高阳公主之事,赵王也被牵连,到底是为何?”
寿光县主平日里总是敛着仪态,莲步轻移,步摇不响。可是如今,竟也是急得步摇微晃,叮当作响,眉目间满是忧愁:“天家之人,纵使再小心翼翼,也躲不了纷争。”
见到寿光县主,宇文修多罗竟觉得几日来的疲惫与担惊受怕全部涌来,她歪在寿光县主怀里,在寿光县主轻抚着她发髻的同时,她简单地叙说了这几日的事情。
而寿光县主也对她道:“阿婉可知,我一路过来,留心听了一番,民间百姓此时正议论纷纷,说长孙无忌要谋权篡位,将先帝诸子尽数除掉。”说罢,又拍了拍她的手,“虽说你阿爷已逝,但家中还有些势力,阿娘已经吩咐下去,给这流言再添一把火,传得愈厉害愈好。”
听到寿光县主此话,宇文修多罗也忍不住轻笑起来。这类文人大臣最重青史之名,有时流言所迫,他们不想自己声名狼藉,势必就要做出些让步。
待知晓了李治已开口要保下李福,寿光县主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却还是心有犹疑。在所有人眼里,李治仁善但软弱,朝政大权在长孙无忌的手中,就算他要保,又如何拗得过长孙无忌。
只是眼下并不能再做些什么,寿光县主也只能叹了口气,安慰了她几句。
待到寿光县主离开后,就闻得墨竹的一声通报:“王妃,英国公来了。”
这一声“英国公来了”对宇文修多罗来说,犹如天籁。她忙走出去迎接,就看到李绩虽略有些老迈,却举步生风的身影。
“丫头,前日圣人已经极力争取,但长孙无忌那个田舍汉为了排除异己,还是不肯松口。看来,明日朝堂上,我就要率人向那个田舍汉发难。”李绩坐下后,就气愤不已地拍了桌,身上杀伐威严气甚重,连“田舍汉①”都骂出来了。看那架势,是恨不得将长孙家族都问候一遍。
他这人一向只喜纵横沙场,快意人生,也不想参与这些朝堂之争。连太宗的玄武门之变,他都保持中立,未曾参与。永徽元年时,李绩甚至主动辞去尚书左仆射一职,但这一次,长孙无忌算是惹到他了。用宇文修多罗的话说,就是长孙无忌在李绩的底线上疯狂蹦迪。
宇文修多罗忙递了一杯李绩最喜欢的甜奶茶给他:“师父且消消气。我有一主意。”
“哦?”李绩一向知晓这丫头古灵精怪,主意不少,忙道,“快快说来。”
宇文修多罗带着李绩走到了院子里。她先前与墨竹一起准备的,正是硫酸铜水,将硫酸铜水喷洒在地上的火焰上,就见惨绿色的火焰腾得跃起②,让李绩都是一惊。汉代《淮南子》中已经有了硫酸铜的记载,唐时自然也容易寻到。
“师父觉得,若是以此物充作鬼神唬人,该当如何?”宇文修多罗笑得狡黠。
惊讶过后,李绩抚掌:“好!甚好!丫头,接下来的,就由我来安排。”
是夜,万籁俱寂,空中一轮孤月映照着太极宫阙,映照着长安城中被分为菜畦般的一百零八坊。
坐落于崇仁坊的长孙府中,长孙无忌跪坐在书案前,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想着,该将李恪的亲弟李忠黄鹕绷耍将李福流放了。而他身旁的侍从则道:“阿郎,今日长孙诠前来,阿郎不在,郎君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作回应,他就知道,就算长孙诠是他们长孙家的人,在知晓李福之事后,也会前来求情,让他放了李福。
不为别的,只为不让新城公主伤心。
紧接着,长孙无忌又问道:“新城那里一切都还好吧?”
侍从应答道:“回阿郎,有娘子陪着,贵主一切安好,娘子也将消息都拦着了,不会让贵主知晓的。”
长孙无忌听罢,挥了挥手,示意那侍从退下,他独自一人静坐在房内,忽然回想到了今日在大理寺时,召李福前来问话的场景。
“赵王,某派去勘察的人禀告说,第一道宫门之上并无撞痕,可见是赵王将他们放了进来,不知你有何话说?”
而李福不慌不忙地道:“十七姊说房遗直对她无礼,夜叩宫门,要让九兄为她做主。且宫门有三道,在将她们放入第一道宫门察觉不对后,我已下令关闭第二道宫门。”
“就算如此,宫门已锁,你为何还要放高阳公主入宫,算是失职之罪。且高阳公主自己说,你也是她的同谋。”
看来高阳公主已经疯了,四处攀扯,要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李福接着道:“若我是十七姊同党,就不会在那夜亲自让人擒获了她。在场守将及士卒皆可作证。”说罢,又直直地看向长孙无忌,“长孙相公一定知道,若我大开宫门,她是有机会杀入太极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他这样的眼神,让长孙无忌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会皱眉。
除了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他已经将吴王李恪,蜀王李郑江夏王李道宗,赵王李福等一众李唐宗室亲王,执失思力,薛万彻,柴令武等皇亲国戚,都被关在大理寺监牢内。这些人中,自然也有无辜的人。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他房内的烛火被尽数吹灭,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长孙无忌一惊,抬头厉声问道。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幽幽的惨绿色火焰突然冒起,让人毛骨悚然。长孙无忌乍然一见,自然会惊吓害怕。那一阵“鬼火”自顾自地燃烧着,甚至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先帝李世民的声音。
“辅机③......”
听到李世民的声音,长孙无忌的心里本能地一凛......
此时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长孙府。第二日,先帝李世民因宗室被牵连者甚多而显灵于长孙无忌府邸之事就传了出去,此时不只是民间了,就连文武大臣都在议论纷纷,看向长孙无忌的眼神也变得异样。
此时是东方未,天将破晓的早朝时分,大臣齐聚太极殿。今日的长孙无忌看起来却是稍有些恍惚,面有疲态。
素来不问政事的李绩此时手持象牙朝笏,走上前去,朗声对上首的李治道:“圣人,某有事要奏。”说罢,便指向了一旁的长孙无忌,“擒获高阳公主的人是赵王,照理来说是有功该赏,为何长孙无忌反而将赵王拘押于大理寺多日。”
见李绩发难,长孙无忌这边的褚遂良自然开口了:“长孙相公奉命审理此案,你为何要插手啊。且高阳公主自己说了,赵王确实是她同党。”
听到此话,李绩嗤笑一声:“高阳公主素来与吴王他们交好,此刻为何不招供说吴王,荆王他们是同党,反倒是攀扯赵王。可见逆贼叛党是想要拖人下水,他们的话,岂可当真!”他难得如此强势,步步紧逼,“先前圣人曾召长孙相公入宫,要长孙相公释放赵王。长孙相公连圣人的话都不听,难道,你当真是想独揽朝纲,做当世王莽吗!”
听到“当世王莽”,长孙无忌的眼神登时锐利了起来,朗声道:“对于谋反一事,一向都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且那夜赵王擅开宫门,难逃罪责。”
坐在上首的李治终于开口了:“那夜开宫门是吾允准的,本是怜惜十七妹被欺侮,要为她做主。谁知她却存了谋逆之心。”说罢,掩面欲泣,“当真是家门不幸啊。吾的兄弟姐妹中,有因谋反而被杀的,有因病故的,所剩不多。十三弟是吾所剩不多的弟弟了。”
说着,声音中带了哭腔:“二位爱卿也都是为了我大唐江山着想,就不要再争执了。吾实在不愿看阿爷子嗣凋零,也不愿看兄弟姐妹尽数被诛。”
“且十三弟出嗣隐太子多年,承继香火,奉养隐太子遗孀。隐太子亦不可无香火承继。今日吾就做主,释放十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