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离别
第49章离别
就在两人在三生石旁陷入噩梦时,吴三省已经带人快把整个杭州城翻过来了,吴邪在自己家失踪,一没影儿就是两个晚上。家人着了急,把吴三省从兵营找来商量,而吴三省又从当晚站岗的哨兵处听说侄子跟自己副官在部队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了城,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将领气的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张起灵的房间。所以毫无意外,当吴邪和张起灵在凌晨时分出现在城里时,正正好好跟吴三省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如炬的目光下,两个白天还在讨论中国未来的有志青年忽然又成了孩子,并肩垂首立着,一起听吴三省暴风骤雨一样的数落。
“胡闹!胡闹!”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你是吴家的当家,说跑就跑连个招呼也不打,想急死你爹妈吗!”
吴三省像只被激怒的老鹰,握着马鞭围着两人转悠,因为生气,手指都哆哆嗦嗦的。
“小兔崽子,还笑,笑什么笑!”
吴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三叔,我跟小哥只是去了趟灵隐寺,这就回家领罚去,倒是你,别找小哥公报私仇。”
吴三省被他噎的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吴邪和张起灵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已经极其默契了,张起灵用唇形比划了一句走不走,吴邪冲他眨眨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军官回身一拽缰绳,猛地翻身上马,与吴三省对视一眼后镇定自若的朝吴邪伸出了手。
吴邪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明亮的白光下军官的脸冷峻之极,一双黑眸望向他,目光里的坚定几乎要让这平和惯了的店老板感到疯狂了,他毫不犹豫的握住军官的手,借力攀上马背,两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冲破众人的包围,在吴三省气的要喷火的视线里纵马扬长而去。
“三叔!要下雨啦,我们先回家,你也回去睡吧!”
吴邪回头轻快的朝吴三省喊道。
……
大雨浇透了整个杭州城,在第三天清晨才有转小的趋势。
从灵隐寺回来后吴邪一直在家待着,直到吴三省上门告别他才知道部队要走。那天街上很热闹,几乎全城人都出门送北伐军了。数日阴雨天气让整条街都弥漫着乳白色雾气,吴邪挤在人群里,他不好意思离的太近,又不舍得离远,只好一路跟着队伍。军官骑在马上的背影如初见时一样挺拔,帽檐压的很低,眼神淡然。吴三省跟他并驾,在看到军官第四次回头时他一拽缰绳,勒马冲队伍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
吴邪诧异的看到吴三省从队伍中调头,张起灵跟在后面,一前一后朝自己走来。
军马在老板面前停住了,吴三省瞥了张起灵一眼,又居高临下审视自己侄子,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有话快说,说完该干嘛干嘛去。”
吴邪的脸一下子红了,反倒是张起灵大方,淡淡的对吴邪说:“回去吧。”
吴邪摇摇头:“军阀混战,国无宁日,男儿自当上战场,可惜我耽搁于家业,陪不了你了。”他把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纸包递给张起灵,里面是一粒粒团簇的绿茶珠,军官初次来到吴家时店老板招待他的茶叶:“平水珠茶,外国人把它翻译成绿色弹药,喝着煞口提神,有兵戈之气。”
“祝你们凯旋而归。”他说。“见物如见人。”
张起灵将茶叶收进怀里,他自民国初年一仗一仗打到现在,灭清廷平军阀,亲眼看着一座座城市在战争中损毁,他以为再没什么能撼动自己的平静了,然而此刻军官看着店老板茫然却死命故作坚强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忽然下了马,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用的力气大了,吴邪的下巴在张起灵肩膀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咔吧一声脆响。
还没等军官开口,吴邪先摸了摸脸,说:“没事,不疼。”接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再见。”军官说。
因为你,我才有凯旋而归的方向。
我唯一的亲人。
吴邪咬咬牙,故作洒脱的说了句走了,一挥手仿佛把那点执念都抛开了似的,转身大步出了人群。
孙传芳在江浙的余部一清,张起灵就能回来了。
没什么可舍不得的。他想。
蒙蒙的细雨打在身上,梧桐叶子落了一地,人力车的轮子轧上去卡擦卡擦的响。
这个冬天一过,明年四月,全杭州的人又能喝上无忧茶坊的新茶了。
……
连续好几天,王盟每次给吴邪送账本都见他半躺在藤椅上发呆,手边的小茶几上一杯龙井,干巴巴的黄绿片子在水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那水却依旧清澈透明。
三天三夜了,它们怎么还不沉呢?吴邪想。
店老板接过账本,冲王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手往杯里又洒了把茶片,旧的被压到水下,旋即跟新茶混合在一起又浮了起来,依旧是薄薄硬硬的小片,叶尖上沾着一点水珠。
无线电里正播放东线北伐军离开杭州的消息,甜腻的女音一遍遍重复:“……国民革命必将成功,我中华民国必将迎来真正的共和!”
王盟奇怪的端起茶杯,不由惊叫了起来:“老板,您拿凉水泡什么茶呢!”
吴邪没回答,把杯子又放回桌上,苦笑着说:“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
前线的消息不断传来,北伐军去了富阳,桐庐,金华,衡州,在南昌与奉系军阀决一死战,吴邪听说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第一营登城时二十分钟全营覆灭,围城四十天无法攻克,连以下的士兵几乎尽皆牺牲,曝尸城下无法收取。
那时吴邪与大家一起聚在书店的地下室里长久沉默,寂静中只剩下发报机的嘟嘟响声,吴邪的手抖的拿不住笔,有人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至少他没事。
胖子递过来一小沓纸条,每一张上都排列着一串电码,下面用铅笔浅浅的写着翻译好的文字,吴邪把纸条按顺序在桌上摊开,拼出的不是战报,不是布置任务,短短四个字,两个词,第一个是“平安”,第二个是“保重”。
“我们告诉他已经联系到你,这是他给你的。”胖子说。
张起灵离开后的第十二天深夜,一个发福的中年人敲开了无忧茶坊的门,跟着他吴邪再一次去了张起灵带他来过的书店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许多人聚在一起忙碌着,有些他在聚会时见过,有些则是新面孔,带他来的中年人被大家叫做胖子,专门负责组织的联络工作。
“战时通信不便,也容易被截获,我们一般用这个。”胖子大喇喇的拍了拍发报机:“有什么要说的交给我,替你传过去,不收钱。”
后来吴邪便一直用这种方式跟张起灵保持联系,他慢慢跟书店里的人熟悉了,胖子很照顾他,也爱开些不着调的玩笑,有时战事紧张,吴邪几乎全凭着胖子的调侃才笑的出来。那段时间他读完了《资本论》,天天坐在桌前研究俄国革命,陈独秀和胡适先生著作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李大钊的演讲词《布尔什维克的胜利》几乎倒背如流,胖子咧着嘴说你干脆归顺组织得了,吴邪却每次都摇头,不肯。
政治对于他来说像隔着河看对面的火,再热闹也烧不到自己身上。他对“主义”的执着更多是出于想念,心里装了一个人,他的思想,信仰,经历和现况无不吸引着他,吴邪想,了解的多一些,就能离张起灵更近一些。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最纯粹的思念大抵如此,寻觅着他走过的路,读他读过的书,待在有人会提起他名字的地方,有关他的东西,哪怕只言词组都是好的。胖子不屑于了解吴邪的心思,但他很愿意跟这个聪明好学的年轻人分享他们的主张和信仰。
“一个国家该走的路必须与它的本土文化和国民精神息息相关,因此照搬英法之革命必将失败,中国被列强欺压近五十年,像你一样的资本家没几个,却有数以万计的工人和农民,如果将这些力量利用起来,我们可以创造中国式的‘庶民的胜利’。”胖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