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
相邀
等到最后一勺醒酒汤也被宋光遥乖乖喝完后,江照云放下碗勺,将人扶至床榻上,又替他宽了衣裳,唤来丫鬟给他擦脸收拾,最后轻拍他的脑袋,安抚道:“好了,安心睡吧。”
此话一出,就像开关似的,刚才还哼哼唧唧的宋光遥翻了个安心的姿势,抱着江照云塞进他怀里的长条状抱枕歪头就睡。
看着宋光遥睡熟,又在屋里守了他片刻,见宋光遥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江照云才安心回家。
待到次日,江照云方用过早膳,便听见下人回禀宋公子来了。
江照云坐在屋里,并未起身去迎,以两人如此熟稔的关系,都可随意在对方的院子各处出入,实在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提起茶壶,先往替对面的青玉竹节杯里倒上一杯清茶,又替自己倒上热茶后,江照云的耳尖敏锐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
放下手中茶杯,江照云向门口看去。
房门半敞,宋光遥背着光信步而来。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眼尾微勾,外披一件杏白暗纹广袖兔毛长袄,内着雪青交领右衽衫袍长衫,头戴玉簪,行走间衣摆飘逸灵动,乱人心神。
江照云看愣了一瞬,人走到眼前才回神笑道:“倒是少见你穿成这样。”
“怎么,不好看吗?”宋光遥内心忐忑。
话本中有言,若要追求心上人,有一副好皮囊,可事半功倍。
宋光遥自觉长的不差,只是他与江照云日日相对,这张脸早已看过千百遍,想必早已没了新意,便决心在穿衣上下功夫。
这身衣裳是宋光遥在屋里试了半个多时辰,又问遍了院中人,还穿去给母亲看过,众人皆说穿着这身更衬得人仪表堂堂,潇洒风流,他才美滋滋穿着新衣裳来见江照云。
“怎会,要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才是。”
听得此话,宋光遥心中的那点忐忑不安便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挨着江照云坐下,故作不经意:“昨儿喝得太多,晕乎乎的什么都记不清了,今早醒来才听银霜说昨儿劳烦你照顾了我许久。”
江照云挑眉:“可不是,你撒泼打滚的不肯喝醒酒汤,还嫌银霜吵闹,累得我来给你喂汤,可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你可得想想该怎么答谢我。”
“真的?”宋光遥端茶的手一顿,很是茫然,“可我听银霜说我喝醉酒后安静得很……”
江照云一本正经:“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怎么会,”宋光遥否认,“那你想要什么?”
宋光遥想的挺好,正好他也想送些礼物给江照云,这下还能知道他想要什么,这不更能投其所好?
谁料江照云张口就来,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闻所未闻的罕物,就差没说想要天上星辰,地下山川。
宋光遥初听只觉震惊,还细想了想所谓的冬暖夏凉,夜泛莹光的冰晶玉石是什么,要如何才能买到。直至江照云越说越离谱,说想要吸收了日月精华的幽兰,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好啊,你耍我,”宋光遥双手环胸,“我就说明明都说我醉酒后再安分不过,怎么偏偏昨儿就撒泼打滚了起来。”
见宋光遥终于缓过神,江照云也装不下去,眼中波光盈盈满是笑意:“我可没冤枉你,昨儿你是没撒泼打滚,却是把我的胳膊当了枕头,扯了几回你都不肯松手,可是让我的胳膊好生酸麻了一阵。”
宋光遥脸红,眼神飘忽,小声解释:“我也不知道嘛。”
其实此事银霜已经告诉他了。宋光遥表现的太过明显,银霜又是个心细的,看出了少爷的心思,也觉得江少爷对自家公子并非无意,所以昨儿才会大着胆子逾越地让江照云照顾醉酒的宋光遥。
江照云轻哼:“既如此,我都给你当枕头了,还不兴我逗一逗你?”
宋光遥支支吾吾:“可,可以。”
江照云逗了人,见好就收,左右自己也是情愿的,也不再揪着这点事不放,转而问起昨日宋光遥说的含糊不清的好事。
宋光遥一听,脸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看你这神情,倒看不出说的是好事儿,你不会是诓我的吧?”江照云一脸怀疑。
宋光遥清清嗓子,小声道:“刘希死了。”
江照云双眼倏地瞪大:“什么?”
宋光遥又重复了一遍。
“怪道你一脸莫名,此事是有些突然。”江照云喝了口茶定神,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又没什么亲朋好友,住他附近的街坊领居知道消息后,便一卷草席给埋了。”
江照云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既往不咎”的蠢话。宋光遥本就嫌恶极了刘希,没敲锣打鼓庆贺一番已是克制了许多,再想更多,便是不能了。
宋光遥确实也如江照云所想,初听刘希死讯时,他是有些被惊到,过后就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涌上心头。
只是喜悦之余宋光遥又有世事无常之感,两相交加,心情难免复杂。
江照云隐约猜中宋光遥的心思,问道:“他是怎么走的?是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是病死的,”宋光遥已问得详细,“近日无人与他接触,还是我的人见他那日突然惊厥抽搐,后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就近请了大夫过去,诊脉过后摇头直叹,只说是将死之人无力回天。”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照云听罢,并不觉得意外,只细细说起来,“当初寻到他时,他本就身上有疾,算不得康健,后又被打断双腿,听说也没修养好,走路也不利索,再加上撺掇你与宋姨反目,图谋宋家财产和想要再次赘入富贵的美梦被打碎,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打击。”
“如此一来,身心俱受打击,富贵美梦化为泡沫,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赌桌,妄图暴富,奈何越陷越深,反欠了赌坊不少钱,日日活在打手不时来催债的阴影下,可不是活不长久。”
“你说得不错,不过我看他死前除却终日惶惶不安,或许还有对我的满心怨愤。”宋光遥听罢,嗤笑道,“放榜那日,不知他在哪儿听说我中榜之事,犹是不信,硬是拖着残躯病体出门,将街坊问了个遍,才不甘心的回去了,一连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
“我猜想他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只是听得我考中秀才的消息,怒火烧心,加重病情,所以才会在那日……”
江照云蹙眉:“还真是临死都要恶心人一把。”
宋光遥笑笑:“端看怎么想罢了,我倒是觉得他死的干净利索。而且,仇人身死,怎么看也是喜事一件。”
“你说的对,”江照云舒颜,“那我还得给你道一声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