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翌日。
叶青云问:“最近的幻听幻视频繁吗?”
“除了早上都还凑合。”
赖栗朝后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横架着另一边膝盖,全然没有寻常患者面对医生时的拘谨或亢奋,随意到了极点。
戴林暄正坐在窗边,手托着一本本子,笔尖在纸上摩挲出均匀的“沙沙”声响。
他瞥了一眼正在咨询的两人,又垂眸于一旁提了四字评价——
皇帝上朝。
叶青云继续问:“早上是指起床的时候?一般会有哪些表现?”
“脑子里会很空,好像有很多记忆,但没法聚焦到某一个特定的片段,思维和身体反应都很迟钝,有时候会冒出十几年前的声音,有时候会听到我哥叫我。”赖栗平静地描述着,“严重的情况下,就算在熟悉的床上也会分不清自己处于什么地方、什么年岁,自己是谁,同时听到、看到不同时间段的声音和人……通常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
笔尖在纸上撇出一道较钝的重触。
赖栗的耳朵始终聚焦于窗户一侧,敏锐地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停顿,他没有看过去,只是陈述道:“但如果我哥在,这些症状都会很快消失。”
叶青云无奈,赖栗这是演都不演了,明摆着告诉戴林暄:我就是要拿病要挟你。
戴林暄想起了从前。
虽然赖栗的性格和小时候没有太大差异,但生活习惯却有很多不同。
赖栗小时候喜静、不爱说话,现在精力旺盛,喜欢运动。小时候还总赖床,一直到十七八岁开始上高中,这一情况才逐渐转变。
特别是最近几年,戴林暄醒的时候,往往都能看到一个清醒的赖栗。这意味着,赖栗每天都至少要比他早醒一个小时,和幻听幻视斗智斗勇。
如此往前倒推,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异常——
三年前的绑架事件后,赖栗每天睡懒觉的时间显著增多,一到早上就很黏糊……现在想来,是因为重现创伤加重了他每天早上所需要的“开机”时长。
而他从未发觉。
叶青云将药物放在茶几上,推到赖栗面前:“它能有效地缓解幻听幻视,副作用相对同类型的其它药物来说比较少,最大的缺点是昂贵,不过对于你来说不算问题。”
大多数精神类药物都存在副作用,很难避免。
叶青云:“当然,基于个体差异,服用初期还是可能出现失眠的情况,体重上升、心律失常等等……如果觉得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和我说,我会给你调整用药。”
赖栗拿起药把玩了下,头也不抬地往一侧丢去,药物于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正中戴林暄怀里。
叶青云叮嘱道:“药物治疗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定要禁烟禁酒,不要擅自停药。”
赖栗无所谓道:“你和我哥说。”
戴林暄:“……”
叶青云无奈地偏头,看向窗边:“戴先生,一天服用两次。”
戴林暄拿起药看了看:“只需要吃这一种?”
叶青云说得比较含蓄:“治疗初期先只吃这个,后面再看情况调整用药。”
赖栗并没有完全展露他的病情,例如昨天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带有攻击性的发病,然而他却在有意地隐瞒。
戴林暄明说会每天盯着赖栗吃药,并追问了一些细节,叶青云一一解答。
按理说,精神分裂患者通常都会有一点被害妄想,不容易接受这种被拘束的感觉——
赖栗却欣然接受,甘之如饴。
他问:“我哥呢?”
叶青云说:“戴先生先以心理治疗为主,暂时不考虑药物……”
“心理治疗就是说说话?”赖栗嗤了声,“那不如让我来。”
叶青云:“……”
很多人会觉得看心理医生没用,因为国内主流就是尽量不建议、不引导,可很多时候是因为这么做没有用。
改善困境、调节情绪的办法都摆在明面上,大多数来访者不是不知道,而是做不到。
心理医生起初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聆听——聆听并不加以道德评判本身就是一个很奢侈的能力。
大多数人都很难对着身边人完全敞开内心,剖白七情六欲,展露光明阴暗两面……而面对咨询者的时候,来访者往往不会有这么多顾忌。
等建立了良好的咨访关系,信任度变高,心理医生再因材施教,帮助分析问题,并在一些不是很严肃的生活选择上给出建议,才能达到较好的效果。
本质上,心理治疗还是一个来访者自我重塑的过程,和药物治疗截然相反,最重要的是个人意志。
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戴林暄不可能对赖栗完全剖白内心,无论赖栗专不专业,他都承担不了这份责任。
当然,戴林暄也不可能对她坦诚,能让戴林暄瞒着赖栗的事情一定很严重,不可能随便向外人倾诉,哪怕是心理医生。
不过对于戴林暄的情况,叶青云目前持乐观态度。
尽管量表的答卷真假难辨,但基于这段时间的沟通交流,她还是有一点初步的个人判断。
首先,戴林暄的心脑电波检查除“心律不齐”外没有明显异常,虽然这只能作为诊断参考,而不是诊断标准,可至少给戴林暄的“没病”增添了一些可信度。
戴林暄本身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会尝试用实际行动改变现实里困住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