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
心碎
三月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凉，淅淅沥沥落在花坊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檐角滴下来，打在门口挂着的铜铃上——那是夏芊满去年春天挑的，说下雨时铃响像“春在说话”，如今铜铃还在，说话的人却不在了。
林燕秋站在花坊里，手里拿着一把刚整理好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是他一早去城郊花田摘的。今天是清明，按照芊满生前说的，要带着花去小河湾看她，还要给她带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她总说巷口李婶家的桂花糕最甜，以前每次路过，都要拉着他买一块。
“燕秋，桂花糕我给你热好了，装在竹篮里，你记得给芊满带去。”陈奶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撑着一把旧油纸伞，手里提着个竹篮，伞沿上的水珠顺着竹编纹路往下淌，打湿了她的裤脚。林燕秋连忙迎上去，接过竹篮，指尖碰到篮壁，还带着温热：“谢谢您陈奶奶，又麻烦您了。”
“说啥麻烦，”陈奶奶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花坊角落的藤椅上——那是夏芊满以前常坐的地方，如今椅背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的羊毛毯，还是去年冬天她亲手织的，“我早上蒸糕的时候，总觉得芊满还在旁边看着，问我糖放够了没，跟个小馋猫似的。”她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擡手擦了擦眼角。
林燕秋没说话，只是低头摸着竹篮里的桂花糕——用的是去年秋天晒的干桂花，糕体松软，还没打开油纸，就闻到淡淡的甜香。他想起去年清明，芊满拉着他去后山采春笋，说要给巷里的老人们做春笋炒肉，她穿着浅色的外套，在竹林里跑着，头发上沾了几片竹叶，回头笑的时候，眼里比春日的阳光还亮。
“燕秋，你等会儿，我也有东西要给芊满。”张奶奶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拄着拐杖，走得很慢，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布面上绣着一朵桂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她这半个月慢慢绣的。林燕秋连忙上前扶她，张奶奶把布包递给他：“这里面是我做的平安符，以前芊满总说我绣的符好看，说戴在身上踏实，你给她带去，让她在那边也平平安安的。”
林燕秋接过布包，指尖能摸到里面的艾草和丁香，还是熟悉的草药香。他想起去年夏天，芊满发烧，张奶奶也是这样，拿着一个平安符来，说能驱病，当时他还笑芊满迷信，可她却认真地把符挂在床头，说“奶奶的心意，比啥都管用”。
“我也去送送芊满吧，”周师傅扛着一把铁锹走过来，铁锹上还沾着点新土，“昨天我去小河湾，把芊满常坐的石墩周围收拾了一下，种了几株鸢尾，等夏天开花了，紫莹莹的，她肯定喜欢。”他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夏芊满”三个字，边缘打磨得很光滑，“我找木匠师傅做的，挂在石墩旁的柳树上，以后咱们来，也能一眼找到地方。”
林燕秋看着周师傅手里的木牌，眼眶忽然就热了。去年端午赛龙舟，周师傅特意给芊满做了个小木雕，是艘小龙舟，她高兴得揣在兜里，走哪儿都带着，后来不小心弄丢了，还难过了好几天。现在有了这个木牌，芊满就不会“迷路”了。
王大爷也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桶，里面装着刚熬好的小米粥——芊满最后那段日子，胃口不好，就爱喝他熬的小米粥，熬得软烂，还带着点南瓜的甜。“给芊满带点粥，她以前总说我熬的粥香，就算在那边，也得让她尝尝热乎的。”王大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把竹桶递给林燕秋，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是去年中秋拍的，巷里的人围在一起吃月饼，芊满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块月饼，笑得格外开心，“这个也给你带上，让芊满看看，咱们去年多热闹。”
林燕秋把照片放进竹篮里，又把白菊、桂花糕、平安符一一摆好，然后提着竹篮，撑着伞，和陈奶奶、张奶奶、周师傅、王大爷一起往小河湾走。雨还在下，青石板路被打湿，泛着淡淡的光，巷里很安静，只有雨伞碰撞的轻响和铜铃的余音在空气里飘着。
走到小河湾的时候，雨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周师傅说的石墩旁，果然种了几株鸢尾，嫩绿的叶子从土里钻出来，透着生机。林燕秋蹲下身，把白菊放在石墩上，又把桂花糕拿出来，打开油纸，甜香在雨雾里散开；他把平安符挂在柳树上，木牌也系在旁边，风一吹，木牌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
“芊满，我们来看你了，”林燕秋轻声说，声音在雨里有些发飘，“今年的桂花糕还是陈奶奶做的，跟去年一样甜，你尝尝。张奶奶给你做了平安符，周师傅给你种了鸢尾，王大爷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在这边，一点都不孤单。”
陈奶奶蹲在石墩旁，伸手摸了摸石面，像是在摸夏芊满的手：“芊满啊，巷里的桂树今年发芽了，等秋天开花了，奶奶就给你摘点过来，你以前总说桂花香，说闻着心里踏实。”
张奶奶靠在柳树上，看着平安符，眼里满是温柔：“芊满，你别担心我们，我们都好好的，燕秋把花坊照顾得很好，每天都把花浇得水灵灵的，跟你在的时候一样。”
周师傅拿着铁锹，在石墩旁又培了点土：“芊满，等夏天鸢尾开了，我再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个新做的小木舟，比去年那个还好看，你要是想划龙舟，咱们就在这边赛一场。”
王大爷把竹桶里的小米粥倒在石墩旁的草地上，粥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雨里散开：“芊满，你要是饿了，就喝点粥，别跟以前似的，总不爱吃饭。巷里的萝卜今年长得好，等冬天，我再给你熬萝卜汤，暖身子。”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点淡淡的光。林燕秋站起身，看着小河湾的芦苇——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风一吹，轻轻摇晃，像去年春天芊满在这里跳着走的样子。他想起芊满最后说的话，说会在天上看着他，看着花坊，看着这条巷，现在他信了，她一定在看着，看着他们好好的，看着巷里的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暖。
回去的时候，林燕秋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河湾——石墩上的白菊沾着雨珠，柳树上的平安符和木牌轻轻晃动，远处的芦苇在风里摇着，一切都安静又温柔。他知道，芊满没有走，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了这条巷里，留在了花坊里，留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回到花坊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云层，照在门口的铜铃上，铜铃反射出一点微光。林燕秋把竹篮放在桌上，又去给花浇水——月季开得正艳，茉莉也冒出了花苞，跟芊满在的时候一样，水灵灵的。他想起芊满以前说的，花是有灵性的，你好好待它，它就会好好开，现在他信了，就像他们对芊满的思念，也会像这些花一样，一直好好的，不会消散。
傍晚的时候，巷里的小姑娘跑来找林燕秋，手里拿着一幅画，画的是小河湾，河边有个穿浅色外套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朵白菊，旁边站着几个老人，还有一个穿深色外套的男人，画的角落写着“芊满姐姐”。“燕秋哥哥，这是我画的芊满姐姐，我想给她带去，”小姑娘仰着小脸，眼里满是认真，“我记得芊满姐姐喜欢白菊，还喜欢跟我们一起玩，我想让她知道，我们都想她。”
林燕秋接过画，指尖碰到纸面，还带着小姑娘的体温。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好，明天哥哥就把画给芊满姐姐带去，她肯定会喜欢的。”
小姑娘高兴地跑了，林燕秋站在花坊里，看着手里的画，又看了看窗外的夕阳——金色的光洒在巷口的老槐树上，落在青石板路上，暖融融的。他知道，以后的每个清明，他们都会来看芊满，带着她喜欢的桂花糕，带着巷里的消息，带着所有人的思念，而芊满，也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们，看着这条巷，一年又一年，一直热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