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后日谈:工藤
十四岁的工藤新一并非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但却从未如此悔恨自己所做的一切。
尖厉的警笛声、嘈杂的人群声、呼啸的寒风声,友人的关切声,所有声响毫无章法地杂糅在一起,汇聚成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悉数倒灌进了工藤新一的耳畔。
他却对此仿佛无知无觉,只坐在小小的露营折叠椅上,紧紧怀抱着铃木苍真遗留下的背包与外套,呆呆地仰望着早已经不复存在、只余下缕缕黑烟的第七十二号座舱,宛若一尊塑像,一声不响。
唯一将他与没有生命的石雕分隔开的,是附着于他的右腿膝盖上的白色医用纱布,一抹暗沉的鲜红色正隐隐从中渗透,混杂着酒精与似有若无的血腥气,萦绕于他周身。
“......新一,到底发生了什么?”
毛利兰尚处在变声期的嗓音包里裹了太多的情绪,焦急、担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她迫切希望理清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下意识畏惧于得知真相。
——因为深知真相往往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他们之中唯一的成年人在这一时刻不见踪影,恐慌与不安恍若滴落水中的墨点,随着时间的游走,不断悄然扩散。
“是啊,新一,为什么园区里会突然有这么多警察,为什么摩天轮会突然爆炸?还有......”铃木园子也完全没了往日与工藤新一针锋相对的心思,紧抱着毛利兰的手臂,与好友肩挤着肩,将人与事故中心地点的摩天轮‘间隔’开来。
既是以此汲取一丝安全感,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变相保护。
“苍真哥呢?”铃木园子急切地询问道,“怎么不见他人,他不是跟你——”
向来口直心快的铃木园子,这一次却没能把话顺利说完,只因被她用力环抱着胳膊的毛利兰,率先一步反握住她的手,忽地将人往后一拽,阻拦了她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
尽管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小兰,你......”铃木园子不解地看向毛利兰,刚想要询问对方方才突然动作的缘由,却在注意到对方现下神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转而变作了一声带着疑惑的低喃,“小兰?”
只见毛利兰怔怔地看着工藤新一,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一片,毫无血色,蓝紫色的眼眸里,映照着工藤新一逐渐高举起指向摩天轮的手,像是按下了慢放键,随之一起从她眸底涌出的,是裹挟着骇然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青梅竹马之间的默契,令毛利兰轻易便从工藤新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中知晓了一切,泪水自眼角处潸然落下,瞬间染红了眼尾,连带着将她的嗓音也一齐变得哽咽难辨,“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工藤新一低垂双眼看着自己受伤的膝盖,嗅着呛鼻的酒精味,在心中默默想到,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能做到如此翻天地覆的变化?
先是莫名其妙地从摩天轮‘掉落’到了近百米外的灌木从中,紧接着就听见了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他好不容易谨记着......铃木苍真的嘱咐,将收到了一则简讯与一个显示着实时定位的陌生程序的手机,拿给松田警官过目之后,无视对方愀然变色的神情,刚想要与之一起行动时,他的双腿却倏然一软,重重跌倒在摩天轮前的石砖地上。
最后,他被松田警官强行安置在了原地,处理好了伤口,坐在这张临时借来的折叠椅上。
“你需要休息。”彼时的松田警官在他面前半蹲下身,眼白中绽着狰狞的血丝,用着低哑的嗓音如是向他承诺道,“一切都交给我。”
可工藤新一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休息的必要,膝盖上的那点擦伤他也根本没有感觉到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适,他试图站起身追上松田阵平的步伐,却还未能踏出一步,就再次跌坐在地。
并非感受不到疼痛,而是双腿乃至四肢百骸都已几近麻木,连带着脑子也仿若生锈卡死的齿轮,对外在的一切都反应迟钝,转不过弯。
哪怕是现在,工藤新一也仍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而工藤新一在指向摩天轮的手放下后,便一直维持着最初的姿态,沉默而死寂,毛利兰忍着泪水抚上少年躬起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担心自己控制不止的哽咽哭腔反倒惹得对方难以维持现在的平静。
哪怕这份平静仅仅只是浮于表面。
铃木园子也像是明白了什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的双眼中蓄满了温热的眼泪,三人就这样围作成一个扭曲的圆环,再没有一人主动开口。
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就连原本难得晴朗的天际,也染上了一抹厚重的阴云,逐渐将日光遮蔽。
直至田阵平与另两个人的折返归来——其中一人还坐着轮椅,如同坠入池水的石子,泛起涟漪,将这份沉寂打破。
“人已经抓到了。”松田阵平看着眼前端坐在折叠椅上,死气沉沉的少年,并没有兜圈子客套或是出言安慰什么,而是将手中的轮椅往侧前方稍稍一推,直接道,“以防万一,接下来我会去另外一处炸弹安置地点,在此期间,这两个家伙就暂时麻烦你们看管了。”
说完,松田阵平从衣兜中将工藤新一的手机掏出,上前一步半蹲下身,与工藤新一的死水一潭的双眼视线齐平,平静道,“上面的程序,在我找到人之后就自行卸载不见了。”
“阵平他当时盯着手机的眼神,我还以为他会当场把它拆掉。”或许是出于想要将这股沉重到近乎实质的气氛缓和一二的目的,一旁坐在轮椅上的萩原研二插了一句小小的玩笑。
尽管如此,他本人的神情也只能说得上是勉强,微微勾起的唇角无论如何也化不开沉淀在紫罗兰眸子里的愧疚伤怀。
“会蠢到想用轮椅去拦住犯人逃跑方向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话。”闻言,松田阵平当即冷瞥了萩原研二一眼,黑着脸咬牙道,“你瞒着我悄悄跑过来的帐,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略微上移,看向偏过头试图装作事不关己的萩原千速,沉声道,“还有纵容研二这个蠢货的千速姐。”
萩原姐弟:“……”
松田阵平不在理会身旁的两姐弟,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工藤新一,见少年正低垂着双眼愣愣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机出神,不由得抿了抿唇角,伸手将手机又往前递了几寸,沉声道,“程序已经无法恢复,但……简讯还在。”
“有两条简讯。”松田阵平缓缓说道,“一条……你已经知道了,另外一条,是他给你留的。”
工藤新一猛地抬起头,原本已经死寂一片的眼眸,陡然间多了一抹亮色——纵使相当微弱且易碎。
一阵静默。
他抬起手,想要从松田阵平手中将手机拿回,却在指尖刚一触碰到手机外壳的刹那间,控制不住地稍稍往后一缩,仿若近乡情怯般,举止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想要知道简讯的内容,却又……惧怕知道。
最终,工藤新一紧抿着唇角咬紧着牙关将手机拿回,只是指尖的颤音却无论如何都再难以制止,他甚至不敢以深呼吸稍稍平复心绪,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一般,屏息凝神,点亮了手机屏幕,选择查看简讯。
意料之中的,简讯相当简短,仅仅只由一个词组成,但其中所承载的内容,却是远超少年的预期。
——【对不起】
工藤新一呼吸一滞,原本干涩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湿润,温热的泪水从中浸满溢出,顺着眼角与内眦的凹陷彻底决堤。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工藤新一双眼无神地低喃道,手不断紧握,以至指头关节颤抖着泛起一阵青白色,他本人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小字,从嘴中哽咽着吐露出不成段的单字,“明明......明明是我——”
倏然,一段的手机铃响,以不合时宜的姿态强势插入工藤新一的耳畔当中,将他的即将决口的话语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