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两年之后
十二月，岁暮天寒。
在镇子上绝大多数人都裹上了厚实的衣裳，将围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时节里，中原中也却只穿了简单地套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暖棕色连帽外套，甚至敞开着不肯将拉链拉上。
他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保暖严实的装备，大概只有耳朵上那副毛茸茸的白色耳罩——由铃木苍真亲手为他戴上，衬得他的那头橘发在这灰白的天色中，愈发鲜亮。
只见男孩的小脸红扑扑的，还不时有阵阵稀薄的白雾从口鼻中吐露，整个人仿若行走的人形火炉一般，精气神十足。
而在他的怀中，正稳稳地抱着一堆用旧报纸包裹着的白萝卜，每根萝卜都近乎有成年人小臂那般长，手腕上还悬挂着一塑料口袋装着的方盒子。
萝卜是铃木苍真在老宅的园子里开垦了一小片田地，同中原中也一起种得的，之前天气暖和一些的时候，他俩还种过茄子青椒，至于方盒子里，则是铃木做的软和的绿豆糕，一抿就化，不废牙口，最适合伊藤老妇人这个年纪的老人家。
不多时，在距离此次出行目的地尚有小百米的位置，中原中也脚步一顿，遥遥看见了他手上怀抱着这垒礼物的赠予对象，正孤寂地站在路旁，不知一个人默默等候了多久，并在对上他的目光之后，缓缓地招了招手。
“伊藤奶奶！”中原中也连忙呼应着高喊了一声，乃至下意识想要抽出一只手同样招呼回去。
但下一秒，他当即想到，若是现在抽出手去，怀中这小堆萝卜，尤其是手腕上挂着的包装有吃食的礼盒，极大概率会全部塌方落下，而届时，反应不过来的他恐怕会忍不住想要使用异能力以维持平衡。
这路数他在家里做家务活时已经使用过许多次，总会换来铃木苍真的无奈提醒。
虽然这会儿路上行人并不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原中也始终谨记着铃木苍真最开始的嘱咐：尽量不要在普通人前展示自身的特殊力量。
念及此，中原中也停顿了须臾，不再试图将手抽出，而是加快脚下的步子，小跑着赶赴至老妇人身前。
“伊藤奶奶，现在天气这么冷，你不应该站在外面等我的。”中原中也皱着眉宇道，钴蓝色的眼眸中除去对此行径的不赞同外，还染就着关切，“要是被哥哥知道了，又得说你。”
“好啦，我只不过是刚出来一会儿，哪有这么多事，明明是你哥哥关心过了头。”伊藤老妇人嗔怪地瞪了中原中也一眼，只是脸上的慈爱却半分未减，反倒更胜一筹，带着几分打趣意味，愈发和蔼道，“你这小家伙也是你哥哥的帮凶。”
说罢，轻点了一下中原中也光洁饱满的额头。
“哥哥才没有呢。”中原中也撇了撇嘴，嘀咕着反驳了一句，只是神情间，却并未瞧出是否对伊藤老妇人的后半句话有任何异议。
“你也晓得现在天气冷，那还穿得这么凉快，还抱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伊藤老妇人失笑，岁月的痕迹在她的眼角落下弯月般的笑纹，有些絮絮叨叨地温和催促道，“行了，赶紧进屋里吧，知道你要来，被炉一早就开着了。”
“好。”中原中也点点头，乖巧应下，掂了掂怀里的萝卜，询问道，“对了，这些东西还是放在老地方吗？”
“对，我昨天趁着有空闲，清理了一下家里的壁橱，腾出了不少位置，你进去随便找个地方放好就成。”
伊藤老妇人一面将男孩迎进屋中，一面笑道，“你哥哥也是，都说了不用特意送什么，总不听，又是蔬菜又是点心的，昨天收拾了一下才知道，我这屋都快被你们送的东西塞满了。”
闻言，中原中也眨了眨眼，并不接话——哥哥告诉过他，每当伊藤奶奶说类似的这番话的时候，只需要装作听不懂就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这萝卜培植得可真好，快有小腿粗了不说，还直挺挺的。”蹒跚着回到厨房中的伊藤老妇人一面将早早备下的热牛奶盛入杯中，一面感慨道，“不管是切成块炖汤，还是剁成段做关东煮，都很合适。”
说着，伊藤老妇人双手捧着热牛奶递给中原中也，弯着眉眼轻笑道，“喽，辛苦你了，抱这么多东西，累了吧？这是奖赏。”
“之前收获萝卜的时候，哥哥也说了和您一样的话，还说，多亏有您教的做关东煮汤的方法，这下可以吃个过瘾了。”并没有过多客气，中原中也熟稔地从伊藤老妇人手中接过热牛奶，扬着嘴角回道，“一点都不辛苦，谢谢奶奶。”
说罢，吨吨吨地将热牛奶一饮而尽，再放下杯子时，上嘴唇边沿还沾染了条再显眼不过的‘白胡子’。
中原中也这话半点没有谦虚的意思，尽管有铃木苍真的叮嘱，可即便就算不使用异能力，他自身的力气相较同龄人，也会大出好几倍，甚至超过部分成年人，仅仅抱几根萝卜，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既然这么想吃，明天我给你们做了送去，省得你们兄弟俩自己动手了，也能少点功夫和时间。”
伊藤老妇人掏出手帕，慈爱地为中原中也擦拭去嘴唇上边的奶渍，轻声道，“你哥哥平时既要忙着工作，又要照顾你，已经够辛苦了，我这个老婆子也帮衬不了什么，只能在这些方面下点功夫。”
伊藤老妇人是感激铃木苍真和中原中也这对兄弟的。
她当初只不过是一时好心，将破旧的老宅出租给了明显是外来的兄弟二人，却不想能够换来他们时不时地上门照看。
让她在儿子参军后了无音讯的这段寂寥时日里，得以些许慰藉，不知不觉间，竟也快有两年了。
两家之间礼尚往来的次数太多，早已经习惯的中原中也颔首应下，追问道，“那奶奶，今年新年您还和我们一起过吗？”
——这是他今日除了送白萝卜和绿豆糕点心之外的另一个小任务。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自然乐得凑这个热闹。”伊藤老妇人脸上笑呵呵的，像是将中原中也当做了自己的孙子一般，感慨道，“话又说回来，过了这个新年，咱们中也就一脚迈进九岁的门槛了。”
“嘿嘿，哥哥上个月月底——就是上周末的时候，还给我量了身高，比夏天的时候又长高了一厘米哦！”不提年纪还好，一听别人提起自己的年岁，中原中也就忍不住将这件他认为最开心的事同亲近的人分享，乃至上手比划了一下。
“嚯，难怪看着衣服好像又短了些。”伊藤老妇人也乐得配合，眉眼间故意装作出一副惊叹模样，笑道，“将来我们中也一定还能长得更高更壮。”
“嗯！”中原中也用力点头，对此同样深信不疑。
送完东西，中原中也本该直接回去，但他看了了时间，距离平常的午饭时间尚还有一个钟头，于是他临时决定稍微绕道去一趟江户川宅。
他想要看看，前几日陪同父母一起去往横滨拜访朋友的江户川乱步，今天有没有回到家中。
值得一提的是，中原中也手腕上的手表，是他八岁生日时，铃木苍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并且这还不单是普通的手表，而是当时时兴的电子手表。
以黑色的表身表带为基底，表盘由红色与蓝色交织的电子字符组成，即便在黑夜中也能清晰可见，还配备有闹钟定时等丰富的小功能，既帅气时尚，又兼具实用性。
只一眼，中原中也便对它爱不释手，除去洗漱洗澡之类有可能碰到水的情况，他几乎不会将手表摘下，哪怕是江户川乱步，他也只肯戴在手腕上供人把玩，宁可麻烦一些，也不轻易将手表摘下交给对方。
惹得江户川乱步当天就跑回去向自家父母疯狂撒娇，也要了个蓝绿配色的同款。
很快，中原中也顶着十二月愈发凛冽的寒风，来到了江户川宅的大门前。只可惜，大门依旧紧锁，透过窗户看去，屋内静悄悄的，没有显露出一丝人气。
“还是没有回来吗......”中原中也趴在窗沿边上小声嘀咕了一句，尽管早有预料，但心中依旧难抵消那份淡淡的失落。
离开之前，江户川乱步同中原中也说过，大概四五天，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就能回来，可从江户川一家离开镇子那天算起，到今天已经过去整整一周的时间了。
回想起出发前江户川乱步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中原中也皱了皱鼻头，忍不住嘟囔道，“净会说大话。”说着，脚下没趣地踢飞了几块碍眼的小碎石块。
中原中也准备回家了。
只是，他刚离开江户川宅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一声呼喊由远及近，着急忙慌地传至他耳畔。
“等、等一下，中也——！”是一道略显稚嫩的少年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