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点破真相
见到来人，为首的男子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双眼微微眯起，他并未对青年的质疑作出任何回应，只在沉默须臾后询问道，“......请问你是？”
“恰巧路过的热心邻居。”铃木苍真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只为自己的身份淡淡解释了这么一句，便接着道，“刚才注意到这边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担心老人上了年纪身体受不住，特意过来瞧瞧。”
“所以很抱歉，同样的话也请允许我问你们一次，你们又是什么人？”铃木苍真依旧直视着为首男子的双眼，尽管嘴上说着抱歉的话，态度却在不亢不卑中掺糅了一丝质询意味，偏偏言语上又半点不给人挑出毛病的机会。
既是点出三人恃强凌弱，欺压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六旬老人，更是质疑他们此举背后所代表的身份。
“看得出来，的确是为不可多得的好邻居。”为首男子眉梢微微一挑，面上看起来并未因铃木苍真的话生出什么不快，反倒是语气一转，颔首道，“您来得正好，如果能有一位明事理的邻居帮忙劝说，我们也能少费功夫。”
倒是他身旁两位下属模样的人，在听明白铃木苍真的意思后，眉宇紧皱，显露出些许不满的忿忿神情，但或许是碍于为首男子的态度，并未有任何动手的迹象。
“事先声明，我们对伊藤女士绝无半分恶意，”为首男子又恢复到一开始时看上去十分明事理的恭谨模样，微微躬身，徐徐说道，“只是接收了上面下放的任务，又考虑到她的确年事已高，这才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什么任务？”铃木苍真并不会因为对方缓和的态度而放松警惕，一面接过为首男子的话茬反问了一句，一面稍稍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中原中也，往宅院方向撇了撇双眼，示意小孩先将伊藤老妇人扶回屋里休息。
——她现在几乎是通红着双眼、梗着脖颈，完全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如果先前铃木苍真听见的只言片语无误，为首男子的来意的的确确就是源自于伊藤老妇人参军多年的儿子春树......若是对面胡搅蛮缠倒还好说，眼下对方这副公事公办有恃无恐的态度，反而愈发让铃木苍真心中的不安扩散。
中原中也迅速领会铃木苍真的意思，考虑到伊藤老妇人现在的状态，他近乎半是强迫地揽过老人的胳膊，
然而下一秒，中原中也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那隐藏在衣裳下的倔强，掺杂着轻微的颤意，犹如枯枝一般无法强迫使其拧转分毫。
中原中也先是一愣，随即抿了抿唇，软下嗓音，半是恳求半是撒娇道，“奶奶，我们先回屋好不好，这里有哥哥。”
听闻中原中也的话，尤其是那声亲昵的‘奶奶’，伊藤老妇人整个人神色一顿，原本弥漫在周身的那股不肯示弱的气焰，也随之熄灭，她缓缓看向满脸载着担忧的橘发小孩，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浑浊的泪液。
好半晌后，她阖上双眼，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只是身形却好似在一瞬间佝偻了许多。
搀扶着伊藤老妇人的手臂，清晰感受到对方前后变化的中原中也，心中愈发担忧，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铃木苍真，却见青年早已经收回眼神，重新与对面那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对峙起来。
无法，中原中也只得依照铃木苍真刚才的嘱托，将伊藤老妇人慢慢地扶回屋中，并在路上用手腕上的电子手表，为江户川乱步发去了一段简短的求助信息。
——这功能还是江户川乱步在嚷嚷着买了同款之后，转过来向中原中也炫耀时新发现的，虽然能输入的字词有限，但在两人拥有属于自己的手机之前稍微应一下急，却是绰绰有余。
为首男子自然能看出铃木苍真希望伊藤老妇人暂时回避的心思，尽管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伊藤老妇人，但中间若是能有其他人帮忙做个消息中转站，将原本需要由他们全权承担的责任稍稍分出那么一点，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毕竟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份工作，在能够轻松完成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主动上赶着去做这个‘恶人’。
于是，面对铃木苍真的疑惑，为首男子颇有默契地沉默了须臾，待伊藤老妇人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宅子门后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道，“既然你作为伊藤女士的邻居，那应该知晓，她有一个参军的儿子。”
“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只为一件事。”说着为首男子长叹了口气，“尽管十分不忍心，但......伊藤女士的儿子伊藤春树，在前线作战时，因不慎受伤未能及时得到有效处理，不幸感染破伤风，已经......于半月前病故。”
一阵静默。
尽管在先前听闻为首男子对伊藤老妇人的只字片语后，铃木苍真心中就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当真正听见对方将这件事脱口详述时，他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两年间，伊藤老妇人曾不知多少次向铃木苍真和中原中也，或多或少地提及过她的儿子伊藤春树。
有时是单纯地想念，随口念叨几句；有时则是会翻找出对方过去的衣衫，趁着日头晒晒，自独自整理；又或是带上老花眼镜，将对方寄回家中的信件反复摩挲，打发闲暇。
铃木苍真同样看过伊藤春树与伊藤老妇人的合照，母子两都有一双温和含笑的桃花眼，眸中泛着光彩，神采奕奕。
“......据我所知，发生这样的事，一般来说都会发放一张相应的病故证明书，不止是为了向家属证明，同时也是日后申请各类抚恤补助金的重要材料。”铃木苍真一面叙述着自己所知晓的部分有关与士兵病故的相关程序，一面在心中呼唤0852调出相应资料。
[马上为您调取。]0852迅速应下。
“而你们手上，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文件，刚才和伊藤奶奶‘谈论’时，口中也并没有提及一字半句，反倒只一味强调是你们‘争取’到了这份补助——”
铃木苍真神色一凛，尤其是在明确0852调出的资料与自己所说的内容相差无几之后，几乎是有些不客气地沉声询问道，“请问，关于这一点，能否劳烦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的确，正常情况下，我们是得为伊藤春树的病故盖发一份相应的证明书，但......既然您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那么应该也清楚，我已经说过，事从权急。”
为首男子并没有因为铃木苍真的轮番质询失态，依然镇定，甚至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我都明白，现在仍是战争时期，不可能和以往一样面面俱到，总有疏漏，希望您能理解。至于您方才提及的补助问题......”
说着，为首男子顿了顿，继而道，“这也是为了伊藤女士考虑，针对她的情况，我们内部做了充分讨论，会按照最高标准发放这笔补助。”
“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您是否满意？”说完，为首男子展露出一抹颇为真诚的笑容。
铃木苍真没有说话。
先不说这番话有没有明确解答他的疑问，又是否合理，如果事实真如对方所说，伊藤春树已经病故，那就现实而言，签下这份补助，的的确确是对伊藤老妇人最有益的安排，但......
[关于‘军人病故’程序，检索到一则与现下情况接近的规定。]
仿佛感知到铃木苍真的犹豫为难，以及对方话语中的疑点，0852适时提醒道，[‘凡因犯有严重错误而【自杀】身死的，可按病故对待，但不发给病故证明书，且不能申请抚恤金’。]
[‘不过，可参照对病故军人遗属的生活补助规定，酌情给予家属一定程度上的补助’。]
在看清0852所展示出的最后一行字后，铃木苍真不觉微微瞪大了双眼，先前在与为首男子谈话间所感受到的一切违和的地方，此时此刻，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伊藤春树的死，并非是什么意外，而是......
“苍真哥——”
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突兀地自不远处传来，熟稔而亲昵地呼唤着铃木苍真的名字，打断了青年繁杂紊乱的思绪。
是江户川乱步，身后还跟着他那位难得在家短暂休假的父亲。
“中也让我来帮帮你！”江户川乱步直接越过身着西服正装的几人，在铃木苍真身前站定，眨了眨透亮的绿眼睛，皱着鼻子询问道，“你被欺负了？脸色看起来好差哦，嗯？和伊藤奶奶有关......”
“乱步，你先去屋里看看中也好吗？”
担忧江户川乱步过于敏锐的眼睛发现什么，同时也害怕张不晓得遮拦的嘴当场将他心中的猜测转述为事实，铃木苍真连忙将小孩的话打断，把人往身后的屋子里推，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他一个人照顾伊藤奶奶，我担心他忙不过来。”
“唔......好吧，既然苍真哥都这么说了。”
闻言，江户川乱步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颔首答应了青年的请求，但他却并未就此干脆进屋，而是双手叉腰转过身，直面为首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抬着下巴说道，“你！就是你吧，我知道你撒谎了，不要妄想骗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