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人心复杂
“故事很简单，因为仍处在战时期间，政府将重心大半放在了国际战场的得失间，对国内大部分地区的管控程度自然会降低不少。”
“虽然照理说，横滨作为港口城市，地位应当有所不同，但因为两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爆炸事件，加之在战场上频频失利，如今的政府显然已经疲于应对，于是以爆炸遗留下的巨大坑洞——现在当地人称之为擂钵街的地方为中心，逐渐成为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
“混乱滋生利益，而上面的人又恰巧无暇处理，原本是该给予民众保护的警署，成了类似花瓶一样的摆设，而这位石田署长，则是利用职务给予的权利和警署系统的便利，暗中和当地一些组织达成了‘合作’，收受‘治安费’。”
“不过他还算聪明，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看着眉头愈发紧蹙的铃木苍真，江户川繁男笑了笑，点了点茶几上堆叠的证据，接着说道，“这些事都是由他信任的属下私下里几经转手完成的，合作的也多是一些规模较小的组织，从不去接触像是港口mafia这样真正的‘龙头组织’。”
“所以，他不止是不满你取代了他的职务，更是因为你的调任，让他没法再像从前那样牟取暴利？”顺着江户川繁男所指的方向看去，纸张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无一不揭露着石田冗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罪责。
“这是明面上最主要的原因。”江户川繁男颔首道，“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暂时就不得而知了。”说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感慨道，“人心是很复杂的。”
“为什么这么说？”铃木苍真一愣，“难道你还发现了别的什么吗？”
“的确有些出乎意料的发现。”一旁的江户川菊，从丈夫手中拿过那些记录着赃款流向的纸页，垂眸轻声道，“这位署长确实很小心，大部分钱款都几经转手，虽然留下了痕迹，但不仔细查证的话很难找到彼此间的联系。”
“但在这些钱款之中，有大约五分之一的数额，都明确流向了同一类地方。”江户川菊看向铃木苍真，一字一顿道，“横滨地区所有的孤儿院。”
一阵静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被允许旁听参与进讨论中的中原中也，在听到他原本以为十恶不赦的坏蛋，竟然出乎意料地捐助了横滨所有的孤儿院时，小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但更多是不解，只能猜测道，“是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吗？”
“唔，可能性不大哦。”
与中原中也坐在一起的江户川乱步嘴里含着糖果，一双透亮的绿眼睛流光一转，轻易看穿了自家弟弟未能看穿的本质，“这些钱款流向虽没有刻意掩藏，但也是以匿名捐赠的方式汇入孤儿院中的，如果不是爸爸妈妈有心去查，同样不会知道。”
“乱步说得没错，所以我们猜测，这些汇入孤儿院的资金的真正目的，或许是为了替剩下的那五分之四的钱款流向打掩护，好转移视线。”江户川繁男说道，“虽然，这并不能掩盖横滨地区几乎所有的孤儿院，现如今都是依赖这笔资金才得以继续支撑下去的事实。”
“战时......尤其是两年前那场爆炸的关系，横滨流浪的孤儿成倍增长，一部分聚集在擂钵街中，另一部分则分散于各个孤儿院里，那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所。”想到这些失去双亲、流离失所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江户川繁男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无论石田冗资助横滨地区所有孤儿院的心思究竟如何，他勾结犯罪组织欺上瞒下、敛财纳贿是不争的事实，江户川繁男不可能将他轻轻放过，与之关联的组织也必定会将其逐个击破。
——他真正担心的，是钱款断掉之后的那些孤儿院，今后该如何维持。
“不能想办法向上面申请专项资金吗？”铃木苍真同样想到了这一层，试着提出了几个可行的建议，“又或者......用类似减税这样的优惠政策，向当地的企业寻求帮助？”
但即使是提出建议的铃木苍真本人，话语间也透着一丝底气不足的意味。
“若是放在和平时期，你说的这些办法的确有行得通的可能。”果不其然，江户川繁男摇了摇头，委婉地否决铃木苍真那过于‘官方’的提议，“但依照现在政府已经自顾不暇的情形，太难了。”
若石田冗只是一个纯粹的恶人，江户川繁男自然用不着在这里发愁这些，可偏偏是人心的复杂和这份实质意义上的善举，反而让他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或许......真的很难，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不可行。”
铃木苍真沉默半晌后，抿了抿唇角，抬眼看向江户川繁男，沉声说道，“无论石田冗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所作所为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横滨地区的孤儿院，但他勾联的那些组织团伙，谁又说得清是不是造成流浪孤儿越来越多的推手之一？”
“我相信......贩卖走私孩童之类的事，在这里不是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过，铃木苍真低垂下头，不再去看江户川繁男的双眼，连带着声音也压低了些，“你是警察，既然已经找出了罪魁祸首，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需要做的，就只是让他绳之以法。”
“其余的事，交给那些真正该为此负责的人。”
铃木苍真有自己的私心，比起那些素不相识的流浪孤儿，在他心目中，毫无疑问是中原中也与江户川乱步更重要一些，有0852的‘预言’压在心头，他由衷不希望江户川繁男在这段危险时期里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以至江户川乱步陷入失去双亲的可能。
“......我明白了。”半晌后，清楚知晓青年弦外之音的江户川繁男，颔首应下，“你说得没错，孤儿院的事......暂时放在一边，现在真正重要的，是石田冗和他背后的那些组织。”
“需要我帮忙吗？”一直安静的织田作之助，似乎终于找到了他可以开口插话的时机，灰蓝色的双眸在铃木苍真与江户川繁男之间扫过，平静道，“石田冗，我可以在暗中把他——”
“喂喂喂，你！说的就是你，说话注意一下措辞好吗！”不待织田作之助把话说完，原本尚且含着糖果的江户川乱步，连忙嘎嘣一口将没能完全融化的硬糖咬碎，急匆匆地捂住中原中也的耳朵，冲着红发少年凶巴巴道，“不要把中也教坏了！”
“要是他变得跟你一样，成天满嘴打打杀杀的可怎么办。”江户川乱步皱着眉头理直气壮道，“而且今天可是中也的生日！”
织田作之助一愣，立即诚恳道歉，“抱歉。”
唯有中原中也，一脸懵懂不解地看着两人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
“作之助，我的确有事想要拜托你，但和你说的无关。”铃木苍真接过话茬，起身来到织田作之助身旁坐下，与之面对面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跟在江户川先生身边，保护他。”
闻言，江户川繁男与妻子江户川菊对视了一眼，多少猜测到青年真正用意的他们并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倒是边上坐着的江户川乱步与中原中也体一顿，双眼目光一凝，神色也跟着变得警惕起来，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机一般。
“这是委托吗？”仿佛不太能理解青年话里的意思，织田作之助皱了皱眉，“但我并没有保护人的经验。”
在织田作之助的记忆中，他的双手从来都是取人性命的利器，像他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人，也有可能去保护些什么吗？
“谁说没有，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成功地保护了我和江户川先生？”
铃木苍真笑道，差点儿抬手向少年的发顶揉去，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非是中原中也，及时将手收住，转而改作搭在肩上，“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委托，而只是一个请求。”
“请求？”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头上翘起的一缕红发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希望你可以去尝试一下和以往不同的新工作吗？”铃木苍真颔首笑道，“这就是，你可以从明天开始尝试着做一个保镖，当然，你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选择答应或是拒绝。”
“你只需要清楚一点：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给予同等尊重。”
织田作之助久久凝视着铃木苍真琥珀色的双眼，他的神情依然平静，但灰蓝色的眸底深处，却隐隐透着一丝执拗，“即使我杀过人，你也还是认为我可以保护别人吗？”
“即使你杀过人。”铃木苍真回望着织田作之助的双眼，毫不犹疑地给予了肯定。
铃木苍真十分明白，身处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即便是拥有父母双亲的孩童，也不一定能好好活下去，而为了能够活下去选择开枪向他人的织田作之助，没有人教导过他是非对错。
铃木苍真无法做到代替那些死在少年手下亡魂原谅一切，他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是在未来看护好少年，并教导对方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一阵短暂的安静。
“我知道了。”织田作之助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想要吃你做的咖喱作为‘酬劳’，可以吗？”
“只有咖喱？”铃木苍真不禁有些失笑，早就蠢蠢欲动的手终于按耐不住，向着少年的毛茸茸的发顶抚去，动作轻缓地揉搓了一番，眼中泛起柔和，温声答应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