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悲伤的人生
“啊？是吗？”
“这件事你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一种卵巢激素，如果把它吞服下去，卵巢就没有必要生产激素了，于是排卵也就停止了。这样就取得了避孕的效果，这样的药物，对于你二十岁刚出头的人的身体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
“……”夏小云感到有些惶惑，她凝视着林敬。
作为男性的林敬，他又不是医生，为什么了解得这样详细呢？他如此关心自己的身体，但是听到她服药，简直气到了怒发冲冠的程度，这不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吗？当然，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但有着深厚感情的男女，互相关心彼此的健康，也是很自然的。他们大概也属于这种情况吧……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今天突然笼罩了阴云。
林敬对自己服药的强烈反感，使她感到惊奇。林敬这时候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点燃一支香烟，沉思起来。
也许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夏小云注意到，林敬近来经常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定是为某一事情而焦虑。夏小云这样猜想。
林敬虽只有三十八岁，但已经是公司的总经理了。他经营的是五金行业，听说是一个连续经营了三代人的老公司。虽然这个公司是个全部为私人资本的小小企业，但它在中央区有自己的大楼，还有工厂、全公司有一百五十名职员。但是，公司的经营最近好像正在走向极度的恶化，几近倒闭的边缘。大约从两个月以前开始，林敬就经常地长吁短叹。
果然，沉思了一会儿，林敬向她解释：“最近生意不好做.就连最强的钢铁企业，也在所难免。制造厂正在逐步改变销售方式，打算由大公司直接取代批发商。况且，由于经济萧条，金属价格的浮动也很大，中小企业很容易在这种冲击中被吞没。”
说完，他略带自嘲地又补充了一句：“归根结底.我不是当经营者的材料啊！”林敬七年前与前任经理的女儿相爱，作为倒插门女婿，入赘到人家家里。那时候老主人已经卧病在床，不久便离开了人世。林敬继承家业，就任了经理的职务。
不幸的是，婚后三年，妻子因难产，连同刚生下来的孩子一起死了。两年前，他和现在的妻子再婚，继续经营公司。在公司继续留任的上层人物和亲戚们中间，他作为一个外来者，确有孤立无援之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进行得很不顺利。这不能不说是招致现在经营危机的原因之一。
常言道祸不单行。大约在一个月前，林敬在公司附近的道路上驾车行驶。不料，一个三岁小女孩突然跑上车道，他刹车未及，压死了女孩。显然警方判明事故主要是由于对方的过失造成的，保险公司也支付了赔偿金，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但是，死者的家就在公司总部大楼的旁边，这样，他每天上下班便难以回避死者家属和邻居们那憎恶和谴责的目光。大约半年前，夏小云在自己勤工俭学的酒吧和林敬相识，不久，他们就同居了。自那次车祸后，夏小云感到林敬一直是在愁苦中打发时光。
近来，他那本来就已经消瘦了的脸，似乎显得更憔悴了。林敬趴在床上吸烟，夏小云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往上理了理：“知道了，如果你讨厌的话，我就不吃了。”
但是林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他仍旧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夏小云说的话。看上去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又好像在思虑着什么问题。
片刻后，他好像突然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说道：“你看我这是怎么了。这一类东西，用什么都可以。”
“嗯？！”夏小云不由得窥视起他来。突然，他翻过身，两只强有力的手将夏小云按倒，同她接起吻来。
同时他伸出手，将电灯关掉。顿时，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他紧紧地抱住夏小云。林敬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道：“和我一起死好吗？”夏小云微微抬了一下头。
“我想和你一起去死。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说我是胆小鬼也好，失败者也好，都没有关系。一切变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林敬躺在她身旁，发出了很低的笑声。那出自内心的笑，使人感到森然寒意：“我嘛，是有点优郁症倾向。”
平时，夏小云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而内心却不知犹豫过多少遍之后，才向酒吧的朋友们透露这件事，这是认识林敬前大约一年多的事了。
“我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下课后与他的朋友们聊天时，不知为什么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是一种观察，研究的眼神。当只剩下我和他时，他向我提了很多问题，最后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讲出了这一诊断，说我有抑郁症和离人症。”
夏小云是大学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现年二十一岁。在学校，一般只能在教室里看到她的人影。社团的活动，她几乎从未涉足。对其他的就更不感兴趣。她是个非常懒散的学生。
其实，夏小云刚入学时也并不是这么懒散，之所以变成这样一个没有朝气的学生，是有其原因的。她五岁时母亲病死了，父亲把她养大。她刚离开父亲，到上海上大学，父亲就突然结婚了。这对她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刺激。此外，她进的大学，与她想象的希望的完全相反，简直像进了修道院一般。这又是一个刺激。学校那古老的教材内容，数年不变的教学方式，还有那老女人众多的教授群，这些都深深地冲击了她那满怀憧憬的心灵。第二年暑假，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经这位朋友介绍，她开始到酒吧搞勤工俭学。
因父亲寄来的汇款仅够支付必需费用，而社交方面的各种花销则要靠她自己赚到。酒吧的店主是位四十多岁性情爽快的女人，另外还有一名调酒师和两名服务生。没料到这个小而舒适的店，轻松愉快的气氛，却意外地投合了她的心意。她每天晚上六点至十点在这里工作。也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她才忘却了生活的孤寂无聊和身心的倦怠。
“忧郁症和离人症？那是典型的现代城市病呢。”女店主到底还是有些社会知识的人，而比夏小云大三岁、性格温和的服务生兼歌手，却惊奇地望着她问道：“离人症是什么？”
“据教授说，离人症是从忧郁症和神经官能派生出来的一种症状。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它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自己对活在世上的存在感变得淡漠。周围的一切景物，诸如电影、绘画，似乎是看到了，但并没有现实感，而是像海中蜃楼一样的虚无飘渺。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反应也很迟钝。对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并不能真正意识到……也就是说，缺乏对人生的认识。听说在都市的人患这种病的在日渐增多，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大概人人都会承认的吧。”从一开始，她就对心理学课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兴趣。所以只有上这门课的时候，她才不会缺席。这样一来，自然也就获得了与那位教授密切接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