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大哥
罗纳威发狂后不到一周。
书房里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只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台灯投下冷白的光晕。
郑霖璋深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缓缓摩挲着一只已经熄灭了的雪茄烟斗的斗钵。
紫檀木书桌上泛着冰冷的光。
穿着家居服的郑楚瑞被管家引了进来。
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父亲。
书房里雪茄味和木料的混合气息沉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郑霖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沉默地审视着他。目光扫过他惨白的小脸,落在他因为紧张而不停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郑霖璋才缓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小瑞。”他开口,目光落在儿子低垂的头顶。
孩子猛地一颤。
“狗的事情,过去了。”郑霖璋语气平淡,“以后离后院那些东西远点。畜生毕竟是畜生,骨子里总有野性难驯。”
这淡漠的定性,仿佛那场生死劫难只是一场无需在意的“事故”。郑楚瑞的头垂得更低了,被否定和忽视的委屈在心底翻涌。
郑霖璋停顿片刻,指关节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斗钵上敲了一下,发出极轻微却仿佛带着重量的一声“笃”。
他看着儿子强忍着泪、肩膀微微发抖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暗流。
“至于这个家……”郑霖璋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铁钳般锁住了郑楚瑞全部的注意力。“你大哥楚宁,他是长子。郑家的产业,从根子上就是为他铺的路。将来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他的责任,他的担子。”
这冰冷的宣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楚瑞心上。他猛地擡起头。
郑霖璋捕捉到了儿子眼中瞬间的崩塌,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语速都没有变化,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清晰的口吻说道:
“而你,不需要去想这些。”他将雪茄斗轻轻放回桌面,“等你长大成年,爸爸会为你设立一笔信托基金。这笔钱会足够你安安稳稳、随心所欲地过一辈子。”他看着郑楚瑞那双盈满泪水、充满不甘的黑色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得像在合约的最终条款:
“画画、旅行、研究你喜欢的星星花草都行。离那些争权夺利的漩涡远点,活得自由自在,轻轻松松……对你,对所有人,都好。”
最后几个字落下,如同盖棺定论。没有解释,没有温情,只有一纸冰冷的“判决书”。
郑楚瑞死死咬住下唇,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感觉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遍了全身。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在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倔强地不再看父亲,只觉得“活得自由自在”像是对他无能最赤裸的嘲讽。他攥紧了拳头。
郑霖璋撚着烟斗的手指收得紧了些。
他收回投向儿子的目光,转向窗外厚重的丝绒窗帘,仿佛在透过它审视着外面无形的硝烟。
时间流淌,四年后。
郑家三楼那间宽敞的、阳光充沛的起居室里,弥漫着温馨的花香和淡淡的安神薰衣草气息。
落地窗外的阳光将一尘不染的白纱窗帘照得透亮。
近十岁的郑楚瑞坐在地毯上厚厚的长绒坐垫里,显得有些沉静得过分。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母亲。
林舒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丝绸长裙,正侧靠在巨大的贵妃榻上,一只手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面部线条,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房间里流淌着贝多芬恬静的《月光奏鸣曲》。
“小瑞,”林舒的声音比往日更加轻柔,目光从腹部收回,落在儿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知道吗?再过两个月,你就要有妹妹了。”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是个小公主呢。医生说,她很健康,特别活泼。”
郑楚瑞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到母亲的腹部。
妹妹……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角色。
一丝极其细微的酸涩,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湖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妹妹的降临,是否会像另一个温暖的太阳,彻底照亮这个冰冷的家?还是……只会把他这个角落里的人,衬得更加不起眼?
林舒伸出手,牵起了郑楚瑞有些凉意的小手,轻轻地、引导着,覆盖在自己腹部。
“来,小瑞,跟妹妹打个招呼。”
小手贴上柔软裙面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触感传递过来。
咚…咚…咚……
轻微却清晰的跳动感,隔着薄薄的衣物和肚皮,一下下地、带着顽强生命力的节奏,清晰地叩击在他的掌心。
郑楚瑞的手猛地一颤,眼睛倏然睁大,他惊愕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紧贴的地方。
那搏动如同春日破土的嫩芽,带着新生的力量。它不再是大家话语里一个名词,它是一个活生生的、即将到来的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底那丝微妙的不安。他擡起头,望向母亲盈满笑意的眼睛,母亲眼里那纯粹的期待像暖风拂过他心中那片角落。
“妈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少有的郑重,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看着妈妈肚子鼓动的地方,眼神由初时的懵懂好奇,渐渐沉淀出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清晰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