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邑阳城出关,向北五十里,杳无人烟。沿路风光由葳蕤草木逐渐转为独树无依、尘风细沙,连带着鸟儿的婉鸣啼声都消失不见。
江和尘眯了眯眼,以防尘沙蒙眼,问道:“咱们真的单枪匹马闯边塞?”好像还没有枪。
段怀舒轻声一笑,勒了勒马绳,将马步放缓,后道:“不入边塞。”
此处地面有些旱,积了薄薄的细沙,马蹄踏在上头也没什么响动。江和尘视线蜻蜓点水般过了四周,标准的半荒漠地带,往后是茂盛的草木,往前是旱燥的沙漠。
“那是什么?”
半荒漠地带最典型的便是半旱土地上兀然出现一块青绿,是与环境严重不符的草木,它们窜得极高,马儿悠然路过,它们便如清风拂过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恰是,西北方位有什么东西被一点青绿遮挡,当风刮过,青绿竞相下压,被遮挡之物便半露不露。
段怀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空旷的荒野,近却遥远:“墓。”
江和尘眉心一动,不再多言。
或许他知道是何人之墓。
不出所料,段怀舒指节勾了勾马绳,将马转向西北方。马儿也有灵性地避开了几处大咧生长的草木。
却又出乎意料,江和尘没猜准,或者说没猜齐全。
这确实是段青寂之墓,却又不只是段青寂之墓。
——定北将军之墓
——生之大梁卫,死亦鬼雄将。
“父亲被冠以叛国之名,本无法入此墓,”段怀舒引着马绳走向前,神色淡淡读不清其中的情绪,“皇帝却不顾群臣奏本将父亲安葬于此。”
段怀舒侧目问道:“和尘,你觉皇帝此番是何用意?”
江和尘不过是顶着空壳而存于此处的异世之人,他没有记忆,没有剧情。他也不清楚段青寂是否叛国,但他能判断出皇帝并非良善。
江和尘抬眸对上段怀舒墨色的眼眸,里面有暗色鎏光静而流淌:“在世人口中落得贤善之美称。”
段怀舒轻轻颔首,又道:“还有一个原因,”他虚握手心,“枪。”
他看见段怀舒俯下身将碑前的风沙拂开,他听见段怀舒开口,是淡漠静然的声音,像是沉积三年的伤疤已然恢复,不疼了,但每当你再想起它,伤处又丝丝泛痒,挠不到实处,久而久之便再感受不到。
江和尘视线落点移向面前淳朴简然的石碑,若非碑上的字宏伟磅礴,毫不意外会被当成荒地野坟。
“定北墓并非看上去如此平静。”
“大地之下是成片的墓室,犹如棋盘,亡故的定北将军就犹如棋子钉在烽火战场。”
闻言,江和尘便知这墓暗藏玄机:“这墓中有机关。”
段怀舒低低嗯了一声:“这墓中机关不少,除了防盗墓贼所设,再者便是边塞的最后一道防线。”
定北墓往南便是大梁地界,如若外族压境至此,那无疑是千钧一发。
“只是没想到,”段怀舒似有些嗤笑,“皇帝将我堪比外族。”
江和尘抿唇,他在京便听薛应说过,武将不可无兵,亦不可无兵器。皇帝收缴段怀舒的银枪埋入段青寂墓中,此招甚是阴毒。
若是段怀舒掘坟取枪,不说遭受万万民众的谴责,想必他也不可能如此无孝道。若他真狼心狗肺,这墓中绝密机关亦可取他性命。
江和尘有意安慰,便寻了一个话题:“父亲,是什么样的?”
“父亲。”段怀舒对上了他的眼眸,静了两秒,在江和尘沉不住气准备询问之时,他又开口:“国之忠臣,为大梁国当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说的是大梁国,而非那虚情假意的君王。
——
“父亲,”段怀舒压着微喘,身上还是练武服,他将手中的红缨枪丢给身后同样行色匆匆的少语,“您今日同皇帝请辞告老?”
段青寂不过半百,黑发束起仅有几丝银白隐于其中。闻言,他笑着拍了拍段怀舒肩膀,道:“怎传得如此过?”
武将束袖,配兵器。如今段青寂将束袖带卸下,两扇宽大垂了下来。他不适应地理了理手袖,道:“只是辞了定北将军一职,皇帝念为父功高劳苦,便又封了一个武定侯,不算告老。”
段怀舒轻蹙眉头,因跑动的气息已然平稳,鼻尖隐隐汗水也被风吹了干。
他问道:“皇上有更好的武将?”
段青寂微微一笑:“人上有人,天上有天。”[1]
段怀舒还是不解:“父亲,您说过,若需,您愿战至身殁。”
而面对他的仍是那副微笑,段青寂试着学朝堂高官甩了甩袖,道:“可是不需了。”
段怀舒接续道:“国泰明安,边塞平稳只是浮于表象,狼子野心是灭不掉...”
段青寂打断他,道:“但百姓安居也是事实,战争会减少,也会有更合适的人接上为父的职位。”
段怀舒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不愿相信,但他仍问出了口:“父亲,您厌弃战场,想身居庙堂?”
周身静了下来,少语连大喘气都憋了回去。
良久,段青寂颔首,算是应下了他的质问。
父子俩不欢而散,或者是段怀舒单方面不高兴。
元长自段怀舒负气走后,便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轻叹一声:“将军,又何必应下这莫有虚名来激少主。”
“既已猜透皇上的心思,满门忠烈只会引来杀身之祸。”长长的袖摆有些不便,段青寂不动声色地轻蹙眉尖,“怀舒秉性同本将年轻时太像,男儿征战四方,剑锋所过,仍太平长安。本将兀然转性他有所怀疑、气恼,这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