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56章前世
第56章第56章前世
诏狱深处,腐臭与血腥味如同凝固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
冰冷的石壁渗出滑腻的苔藓,凝结的水珠从头顶石缝滴落,发出单调、令人窒息的“嗒...嗒...”声,在这死寂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宋蔚文蜷缩在牢房最阴暗的角落,曾经华贵的锦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污秽和暗红的血迹,手腕上被火盆炭火灼烧的伤口在阴湿的环境下溃烂流脓,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散乱着头发,脸上青紫交错,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一种病态的、绝望的执念。羽林卫毫不留情的抓捕和审讯,粉碎了他所有的体面和妄想,只剩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和脑中疯狂盘旋的、关于那个女人的影子。
铁链拖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在死寂的甬道里格外清晰。宋蔚文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动,死死盯向牢门方向。
一缕清冷的、仿佛不属于这污秽之地的微光透了进来。
然后,他看到了她。
元灯欢。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狐裘斗篷,兜帽轻轻放下,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毫无波澜的脸。
没有繁复的珠翠,只鬓边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通身再无多余装饰。她由两名沉默的宫装嬷嬷左右护持着,如同月宫仙子偶然踏足这污浊的泥沼,周身笼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狱中的秽气与绝望。
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但那食盒精致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是江尧默许的。
宋蔚文瞬间就明白了。那个男人在用这种方式,彻底碾碎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妄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如何在他最狼狈的时刻,以一种悲悯却遥远的姿态出现。
牢门被狱卒哐当一声打开。
元灯欢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没有靠近,在距离宋蔚文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清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蒙尘的旧物,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荨娘......”宋蔚文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挣扎着想向前爬,铁链哗啦作响,牵动伤口带来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仰起头,脸上混合着污泥、血痂和泪水,狼狈不堪,眼神却炽热得吓人,“你......你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你心里......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元灯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映不出他丝毫的激动与癫狂。
“荨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宋蔚文被她的平静刺得更痛,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和哀求,“是我!是蔚文哥哥啊!我们......我们上辈子!上辈子我们才是夫妻!我们本该是夫妻啊!”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嘶喊出来,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溺水者看到了幻象,
“你忘了吗?上一世,我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是我!是我宋蔚文将你从青楼接了出来!是我给你一世安稳荣华!我们......我们还有......”
他急切地想要描绘那虚幻的前世图景,试图唤起她一丝一毫的共鸣。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仿佛那才是他们本该拥有的、被命运错置的人生。
元灯欢终于有了反应。
她极轻、极淡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却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嘲讽。
“宋世子,”她的声音响起,清泠如碎玉击冰,在这污浊的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漠,“你说,上一世?”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噩梦。
“是了,我记得一些。”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别人的故事,“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冷无边无际的冷,还有......疼。”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宋蔚文此刻的狼狈,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皮囊,似乎落在了某个更久远、更黑暗的时空。
“我记得,上一世,我似乎也死得很早,很惨。”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宋蔚文的耳膜,“死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山崖下,还是被一群饿疯了的野狗撕咬。”
宋蔚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那狂热的光芒骤然凝固,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灯欢那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寒意。
“我记得那种感觉,”元灯欢继续说着,视线似乎穿透了牢房的石壁,落向虚空,“被抛弃的绝望,被撕碎的痛苦深入骨髓,刻在魂魄里。”她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宋蔚文惨白如鬼的脸上,那平静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极致的冷漠和洞悉一切的鄙夷。
“我也记得你,宋蔚文。”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骤降,“我记得你当时的眼神。无能,默然,默许,宋世子。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就像在看一个终于可以摆脱掉的麻烦?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手丢弃的旧物?”
宋蔚文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皮,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他疯狂摇头,想否认,想辩解,但元灯欢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恐惧。
“至于无能?”元灯欢轻轻嗤笑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千钧的嘲讽之力,“上一世,是谁在我被安阳县主欺凌时,选择了袖手旁观?是谁在我被人构陷、百口莫辩时,为了你那所谓的孝道,选择了沉默?甚至是顺水推舟?”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宋蔚文当时明明的一句话就能救我,现在你不觉得你的‘深情’,无比的可笑吗?当风雨来临,需要你挺身而出、需要你付出代价时,你只会退缩,只会权衡利弊,只会无能地看着我去死!”
“不!不是的!荨娘!你听我解释!上一世是......”宋蔚文崩溃地嘶吼,涕泪横流,试图扑上前抓住她的裙角。
元灯欢却在他动作之前,微微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彻底拉开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也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解释?”元灯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匍匐在地的丑态,眼神冰冷如霜,“不必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的本质从未改变。懦弱,自私,为了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你口中所谓的‘挚爱’。前世你的漠然和无能,是我惨死的根源之一。今生你的背叛与构陷,更是将我推向风口浪尖,欲置我于死地!”
她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疏离。
吧“陛下允我来,大约是想让你死心,或是让你看看,你所求所念,早已与你无关。”元灯欢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比任何怒骂都更令人绝望,“这食盒里的东西,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旧情。虽然你我之间,早已无甚旧情可言。”
她不再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颤抖呜咽的男人,缓缓转身。
“宋世子,”在即将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她微微侧首,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足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判词,“你的‘前世’,你的‘深情’,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今生,我元灯欢,只愿与能为我劈开荆棘、遮风挡雨之人同行。而你,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擡步,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牢门外浓重的黑暗里。那缕清冷的微光也随之远去,只留下更加深沉的绝望和腐臭。
“荨娘——!!”宋蔚文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嚎叫,疯狂地扑向牢门,沉重的铁链将他狠狠拽回,身体重重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他徒劳地伸出手,抓向那片虚无的空气,仿佛想抓住那早已消散的月光。
回应他的,只有牢门哐当落锁的冰冷声响,和甬道深处狱卒渐渐远去的、漠然的脚步声。
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身体因剧痛和绝望而剧烈抽搐,溃烂的手腕伤口再次崩裂,脓血混合着泪水流下。
元灯欢最后那冰冷洞悉的眼神,那将他前世今生所有伪装和痴心都彻底戳穿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原来,他以为能打动她的前世情缘,在她眼中,不过是加速她死亡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