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午江书久翘班没有回学校,她将行李搬到家属区的教师公寓,睡了个漫长午觉后直奔与阳蘅约定好的餐厅。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阳蘅比她还要娇气许多,这个从小就受尽宠爱的女孩从不收敛自我色彩,江书久回国第一次同她见面听到她吐槽自己学校行政拉跨就知道好友不会长久待在那里。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阳蘅父亲今年夏天从局里退休,因调岗而去北城的两人终于可以遂愿回到祖籍地,美其名曰“落叶归根”。阳蘅趁机讲自己也想回来跟江书久读一所学校的博士后,不愿意再独身一人在北城吸雾霾,她爸爸妈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阳蘅回来,江书久开心第一名。今天这顿接风餐她很早就答应下来,尽管心情不好也不好爽约。阳蘅从开场就没有同她讲话,直到服务员上完主菜后她又在对面不慌不忙切牛排,间隙抬头看江书久心不在焉,忍不住了一样,半点弯不拐地问:“我看到江叔叔发的新闻了,温敬恺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我说说呗。”
江书久实在胃口不佳,放下餐具不再强迫自己进食,十分平静地对她说:“我跟温敬恺离婚了。”
阳蘅脸色难看得很快,却到底还顾忌着在公众场合,摔刀叉的动静没有很大。
江书久心里明白自己再次惹怒了朋友,所以等到周围安静下来了才温声细语地地解释说:“这次事发突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全然在我意料之外,我从没想过跟他...”
“江书久,你结婚离婚都很突然好不好?下次再有人生大事件能不能提前给我预告一声,天天爆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你喜欢温敬恺这么多年了我前阵子才发现自己连个知情人都算不上,如今我回来打算本本分分恭祝你婚姻顺利,甚至带了礼物来,你告诉我你离婚了?上次见你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了?”
江书久沉默许久,突然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讲。来之前打好的赔罪腹稿现在看来是毫无用处了,她本来还想着随随便便糊弄一下,把重点放在安慰阳蘅情绪上,毕竟离婚不算光彩事情,不到一年光景物是人非,她心头又负荷太多,因而确信自己回血需要好友支持。
“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呢?其实我也不清楚,明明前阵子我还在订餐厅打算约他讲心意。”江书久垂下头小声说。
阳蘅张了张嘴,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准备安慰江书久要是不乐意讲今天就到这儿吧,谁料对方竟完全不需要人接话,接着说:“阳蘅,你也了解我这辈子没跟人表过白,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很多铺垫,还在思忖上来就说我真的爱你会不会吓到他,他就跟我说要跟我离婚。”
“我从来没想过离婚的,”江书久掉了滴眼泪在餐桌布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哽意,“真的,他好讨厌一个人,明明说好是我有话要讲,他却捷足先登令我哑口无言。他那天在车里向我坦陈旧事,说自己喜欢我好久好久,我听到中间手都在抖,根本不敢看他。”
江书久想到罗生门,事件扑朔迷离,双方各执一词赌一口气,她幼时自卑和拧巴的背面是没教养,对方小心翼翼的迈步被她会错意,两人就这样白白错过。十年过去了,她和温敬恺各自倨傲地站在时间轴的制高点上,居然可以双双把缠绵的恩怨讲成苦衷。
爱很为难吗?这个庞大的议题展示出来竟也可以这样难看,难看到令人喘不过气。
桌布上洇湿一大块,阳蘅隔着桌面递给江书久两张餐巾纸,有点心疼她的失态。
江书久接过沾了沾眼下,眼眶里还在不断溢出新的泪水:“对不起啊阳蘅,我今天其实不想哭的,还换了漂亮衣服给你接风,但几个小时前我才经历了搬家,我在我们共同的家里跟他的助理见面,助理收走了戒指,我忽然就很沮丧,对不起啊,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虽然阳蘅凭对面人的叙述只能拼凑出百分之十的故事全貌,可这百分之十要建立在她对江书久的了解上。
大学时某个春天宿舍楼下的花坛里猫猫产了只体弱幼崽,老师的小孩不被父母允许将其抱回家,小朋友在单元楼外摸了半个钟头,江书久拿了牛奶下楼,陪小男孩蹲到他回家。
当天江书久深夜失眠,阳蘅跟她去阳台上聊天。她很少在江书久脸上看到那么颓唐的表情:“小朋友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拯救弱小,可事到临头所有人都告诉你要瞻前顾后,善良才是最不值得发扬的美好品德。”
但江书久是最善良的人。从小到大她身上那部分热血的天真从来都没有失去,直到现在也仍然坚持在每一段关系里保持坦诚和轻快,偏偏在爱情上栽大跟头,两者都没有做到。
阳蘅不知道这段婚姻还是否有转圜余地,只大胆建议道:“久久,我之前说过的,你不但在每个领域都可以得到豁免权,也可以放肆挥霍时间精力,只要你快乐。”
“可是我怕他不快乐。”
江书久当然期待纯粹、饱满的爱恋,心仪男孩常驻身边是她从十五岁至今的梦想。可生活不是童话,蹉跎才是常态,温敬恺轻轻开口就是许多年,许多年里漏洞百出,让她觉得缝缝补补都是多余。
周五江书久准点如约出现在系里的聚餐活动上,系主任挑选了距离学校较远的餐厅,价格不菲环境优越,目的在于为这个学期画上美满句号。
国内无论何种社交多多少少都沾一些酒气味道,连象牙塔也不能幸免。江书久一向拒绝接受酒桌文化熏陶,也不得不在众人一齐举杯时灌下两口葡萄酒。
年轻老师变成这种场合里陪衬功能的主力军,系里的元老坐在主位四平八稳地讲一句尴尬的话大家都得跟着笑。江书久厌烦这种场面,也不太懂得如何令上司开心,中途就退场去窗台吹风。
她有些微醺,夏日晚风吹过来不算十分舒畅,好在能让她清醒几分。
谭菁借着催菜的由头溜出来,顺手择了颗柠檬糖送给她,“跑这儿躲清净来了?”
江书久挂起一个笑,道谢后接过糖果没有拆,转头眨眼的表情有点调皮,直截了当地说:“你说我就这么走掉行不行?里面真无聊。”
谭菁脸色慢慢平下来,无可无不可地回了句“走呀”。入职一年足够她做好自己的职业规划,谭菁明确知道自己天赋一般,所以没想着在科研上走太远,讲师做几年成果出一点在管院升副教授不算太难,但她家算小小中产,没有各种社会资源加持,继续向前只会是徒劳。她和丈夫商量后还是决定走行政岗,费心教书苦心科研不是她可以担负得起的,对她来说不值得。
刚才包间内江书久三心二意,旁人陪笑脸她觉得不好笑就不笑。这对成年人来说是一种很难得的权利,谭菁羡慕这种权利却明知自己无法得到。
她跟江书久同一年进校,关系自然比别人亲近一点,他们或许不了解江书久家境如何她却是清楚明白。江永道人脉广博几通电话就可以弄清楚女儿在做的项目到底是否具有继续向上的空间,她自认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慨然江书久家里人肯为她做到如此,更何况她还有天天风雨无阻进校接送她的丈夫。
谭菁从没见过这么幸运的人,于是更加乐意保护她的可贵。
“我听说前阵子温先生公司出了点事,想必现在都解决了吧?”谭菁问。
江永道才认下温敬恺这个女婿,江书久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父亲的脚,平静自然地应声:“解决了,一些小事而已,我先生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这样称呼温敬恺的时候,江书久觉得自己好像在窃窃执拗地接续谎言。
谭菁点点头:“温先生也是从咱们学校出去的,万里挑一的出众,去年开学典礼上我还听到院长夸他前途无量。”
江书久真心应和她,谁料谭菁倏尔将手搭上她的手臂,抬抬眉让她回头。
“说曹操曹操到,”谭菁朝远处挑了挑眉毛,“这下你愿望成真了,真的可以直接走掉了。”
这是江书久在那天下午之后首次见到温敬恺。
他妥帖地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退场,却没想到两人会在社交场合概率极小地碰到。江书久站在窗边,待谭菁走后跟他打招呼:“好巧。”
温敬恺也像是应酬中场出来透气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受那个傍晚的影响,见到江书久并没有一丝窘态,甚至抬步朝她走来,云淡风轻地问她:“学校聚餐吗?这学期结束了?”
江书久抚心自问做不到他这么若无其事,偏头看着他在月光下更显淡漠的脸色,走廊暗沉的光线打在他镜片上,她想到自己还夸过这一副镜框衬他,转而淡淡一笑:“对,就这样结束了。”
温敬恺感受到她的视线,以为她是在观察自己方才扶眼镜时不小心露出的戒指,生怕她误会自己自作多情,于是立刻解释道:“离婚的消息我并没有外传,今日社交场合何识建议我戴一戴装装样子,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可以摘掉,本来就是不具有意义的物件。”
他已经把自己最龌龊的部分剖开给江书久看过,接下来再怎样袒露卑鄙也不会觉得过分,只是江书久僵着身子站在他旁边,看起来一分一秒都令她难捱。
温敬恺将手揣进口袋,体谅旁边人跟他站在一起时的拘谨,所以依然延续过往风度,自发地退了一步意欲离开,走之前提醒她:“喝了酒就不要吹太多风,容易头疼,不喜欢这种场合可以提前离席,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江书久捏着那块谭菁送给她的柠檬糖,侧身将其递给温敬恺,主动开口说:“你也是,橙汁太甜你不喜欢喝,多少让何识给你买点解酒的东西,回程的路上车窗不要开太大。”
他几乎不带任何停顿地回复道:“我明白,这次我不用让电话对面的人听舒伯特辨认教学楼,自然不会再开窗。”
“温敬恺,”江书久打断他,盯着他的后脑勺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书房抽屉第二层的信封里装着我跟陆聿哲的合照,你自以为给我留脸,但这件事情我有必要解释,我和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我找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虽然最后也没有机会向当事人说出口。”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很小,几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