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书久再次醒来是早上八点,这是她惯常的生物钟,而明显比她更注重生活状态的温敬恺今天却难得比她要赖床更多时间。
而在他们还没有签署离婚文件的时候,温敬恺就主动提出过分房睡,所以这是两人结束婚姻后第一次同床共枕,江书久不大乐意首先起床应付对方转醒后的尴尬局面,索性侧过身背对着温敬恺玩手机。
a大一周后开学,邮箱里的邮件已经盈满,后勤部门发送来的开学小贴士与学院的工作报告一齐到来,且终于从新加坡飞回国内的稽喻先亦主动跟她汇报课题进度,说期刊审稿工作结束,他们并没有被直接拒稿,这一周之内需要一下润色假设检验的部分。
江书久已经感觉到头痛。学经管并非她的舒适区,管理科学的思维方式和学科手段与她的人生理想背道而驰,这么多年学下来全靠她觉得自己应当有一份营生,且沉没成本如此之大,她没办法将十年求学生涯付之东流。
可十年甚至不到她与温敬恺相识时长的二分之一,虽然在最应该体验青□□恋的美好年纪他们只是在经历频频的擦肩。
江书久熄灭手机屏幕,小心翼翼翻身去看温敬恺的眉眼。他睡相很好,如同他待人接物一般板正严谨,屋子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江书久听到隐约有落雨声,而在这样私密感氛围的衬托下,她才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没有这样专心地欣赏过这张脸。
诚然,她曾大胆夸奖过温敬恺的帅气,但在欧洲呆了好多年江书久也见过比他面部立体度更高、五官更完美的男人。硕士阶段她去威斯敏斯特区的时尚杂志公司参加实习,在人流涌动间看见过一次被投票推举出来的全球最帅脸庞,江书久作为偶然被拎去参与拍摄的监制助理,全程只是多看了两眼那位白人摄影师,原因仅仅是撑摄像机的人的眉骨与一个故人如出一辙。
如今江书久再想不起来那张西方俊脸,也无意将身侧的人与其他任何人做比较。温敬恺当然不是管理科学,不是她权衡成本与收益过后还要顾虑父母才奋力争取的体面教职,自然也没办法成为她人生的一个备用选项。
“醒了?”
江书久颅内思考的一切拧成一股劲儿,这根弦轻轻松松被一个出声吓断。
温敬恺没有等待她回答的意思,紧接着说:“今天下大暴雨我不去公司加班,刚好阿姨休假,我昨晚睡前订了早餐,你收拾好直接下楼。”
而在江书久意欲询问的前一秒,他主动道:“我去楼下客用卫生间洗漱。”
冲澡冲到一半温敬恺忽然想到在主卧卫生间的江书久一定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扔掉属于她的一切私有物,小到她用来束碎发的黑色发卡都被他一一整理好安放在第二层柜子显眼的角落。
这样一个微小差错令温敬恺觉得懊恼,没有将江书久所有物打包的起因无他,单纯是他没有多余的一丝丝心力去收纳封箱,而且他完全没有想到江书久搬家一个下午的成果居然是衣帽间和卫生间都毫发无损。
实物的损伤微乎其微,酿成的苦果却需要他花费很久去品尝。
温敬恺洗漱的速度一向很快,而他的衣物还在楼上衣帽间,他以防令江书久被打扰而觉得不快,是以并没有选择即刻上楼去取。
取好外卖摆盘时温敬恺仔细地选择措辞,打算待会儿向楼上的人解释对方遗落在自己这里的物品为何没有被清理,却在看到自己额外添加进去的不健康甜品时避无可避地想到江书久昨晚夸他有好好长大。
江书久夸奖他。他没有非常叛逆的一个时期,从不觉得真诚勇敢温柔善良是多么漂亮高尚或值得赞扬的品质,这些被语文老师教导写在书页空白处的形容正面人物的朴素词汇没人拿它当回事儿,可江书久却告诉他,他从苦难中起身然后保持美好需要比旁人付出高更多倍的代价,他践行如此之久的、连自己都不觉得可以具有多么重大意义的品德却被江书久赞颂伟大。
不是别人,就是江书久。
“被看见”远比爱情本身更加可贵,他很早看见江书久,而在他不再向往任何反馈的今天,江书久像小时候那样,于黑暗中讲真心话,说自己也曾动人地在人群中望向他,毫无自知之明地朝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投石。
昨晚的场景回想起来当真暖心得要命,这样回光返照式的包容与理解令温敬恺心头柔情泛滥成灾。好像从应酬一面开始,江书久就变得如此诚恳而贴近他,不再展演退避的姿态,这让两人任何一次谈话都超乎他对这个人印象里的扁平。
温敬恺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将花生酱悠悠抹在吐司上,格外柔和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的,他没办法不爱江书久。
江书久五分钟后下楼用餐,她并没有询问温敬恺为何自己的东西都还在原位,只是离开时带上了一个手袋,“里面有朋友送的几副首饰,不好一直放在你这里,我就先带走了。”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温敬恺并未多加思考就回应说:“物权意识重一点是好事,你要是怕麻烦我改天将你的物品都打包好寄去你家。”
玄关处的江书久愣了一下,温敬恺对上她的目光,只一瞬便移开:“你刚痊愈,外面还在下雨,我上楼换个衣服送送你,顺便把你的药装一下,你稍等一会儿。”
江书久立刻反驳:“不用了,我打车…”
温敬恺晃了晃手机:“刚才何识拨电话来说我还有个项目会要参加,我中午无论如何得去一趟公司,时间刚刚好。”
江书久之前答应过阳蘅要去她新家一趟,今天是个不错的时机,加上江书久避免让父亲跟温敬恺在她眼前见面,因此上车后她将好友十分钟前发送过来的地址报给温敬恺,他看过后没有多言,点点头输入目的地就出发。
车程算不上远,而极少收听车载广播的人今天特意将蓝牙的使用权交给江书久。港台新歌只播放三遍江书久就看到阳蘅的身影,很明显温敬恺并不适合再下车同前妻好友问候近来,他将江书久送到目的地后就掉头离开。
阳蘅脸色并不好看,看清驾驶座的人是温敬恺后更添几分惊讶:“怎么是他送你?”
江书久答非所问,她抬了抬手里的雨伞,扫了一眼路口的标牌,反问阳蘅:“那是去未终的方向吗?”
温敬恺今天没有必要去公司,送完江书久他本来打算直接回家,没想到半路接到舅妈的来电,电话里付女士的语气实在凛然:“上次宴会久久委托我送她一副画作为她母亲的生日礼物,画我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你现在立刻过来取一趟。”
付菀对这个侄子一向袒护嘉许,如今这个态度温敬恺本人也少见,他只好调整放松表情,回复她自己马上到。
和周围大多数同龄人不同,温敬恺的童年环境极其动荡割裂,他一边在父母家忍受没完没了的批评,一边在外公或舅舅家接受爱屋及乌的关爱,外公家的院子是他和表弟表妹童年时期的乐园,那是远比那个独栋别墅还要温暖的地方。
温敬恺还沉浸在同江书久共处一室与幼年回忆的余韵之中,谁知刚进舅舅舅妈家的门就受到劈头盖脸一句盘问:“你告诉舅妈,你为什么要跟久久离婚?”
温敬恺完全没有危机预案,他的怔愣表现得很明显,以至于忘记自己需要放下手中的钥匙再进门,只机械地问候了一句“舅妈好”。
或许是他脸色不好,付菀在女儿的安抚下稍微放缓了语气,她对温敬恺招招手说:“你先过来,坐下说吧。”
温敬恺调整好心态,他迅速意识到从签署文件那刻起他就应该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熟悉的亲友或下属指责对待余生不够严肃,只是周围朋友全都了解他这场迅疾婚姻的全貌所以没有人对两人的双双退场表示出过多惊讶,仿佛大家都认为他和江书久走到今天这步是必然,就连江书久的父母都这样觉得。
而今天苛责他的人变成他极其亲爱的舅舅舅妈,他倒是需要思索到底要不要讲谎话。
不可否认离婚是巨大创伤,温敬恺还是决定在付女士面前隐瞒一些过分详细的心路历程,他冷静答话:“夏天刚开始的时候离…”
付菀打断他,她听到温敬恺刚开口就含糊其辞,语气难免有些恶劣:“夏天开始?温敬恺你好好跟舅妈讲,你去年才跟久久结的婚,夏天开始就离了,你说说你今年的夏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温始夏也在家,她察觉到母亲态度不善后主动开口:“好了好了,我去跟表哥聊吧,毕竟这事也是由我引起的。”
付菀顾及女儿,冷静些许后考虑到也许现在年轻人就是对婚姻高要求不将就,可也着实无法理解温敬恺这样一个万事都周全的小孩怎么会在人生大事上草率。她不想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步入更年期后不可理喻,只好摆摆手让温始夏和温敬恺两个小辈上楼单独去聊。
书房是温敬恺和温始夏曾经一起写过作业的地方,这栋别墅虽然前几年翻新装修过,但很多属于两人的旧物还在。温始夏知道表哥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上楼后先说自己去倒杯茶来。
温敬恺在她离开的五分钟里一直在发呆,他没有在想什么事情,单纯放任自己在这个还算熟悉的空间里出神。
温始夏很快回来,放下茶杯后她首先道歉:“事情是我不小心抖落出去的,这个错我必须认。起因是昨晚傅星桥忽然让我关注一下你的婚姻状态,他门路广,知道你跟那位江小姐离婚的消息并不奇怪,我今天回本来想拨电话跟你确认,谁知道被我妈发现,我想着纸包不住火,只好告诉她,希望你不要怪我。”
温敬恺这次沉默了很久,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当年你跟你先生结婚时是什么感受?”
“狂喜吧,和他重逢之后我就希望自己从此可以获得更加平稳安静的幸福,可他说他想跟我结婚,我还是控制不住感动。”
温敬恺自认自己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与“感动”这个词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