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张乔晞呢
积雪在青石板上融成暗痕,像谁不小心打翻的墨。宋清影踩着湿冷的地面往化妆间走,鬓角的碎发被山风卷得乱舞,发间那支海棠银簪却始终稳妥——张聿铖今晨替她绾发时,特意多绕了两圈红绳。
“姐,李导说最后这场杀青戏要赶在日落前拍完。”陈素抱着厚重的戏服小跑过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飞快,“道具组把独孤家的牌匾都抬出来了,说是按古籍复刻的,连木纹里的刀痕都做了旧。”
宋清影接过那身绛红战袍时,指尖触到冰凉的刺绣。凤凰图腾从肩头蔓延至裙摆,金线在日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像浴过血的火焰。“张乔晞呢?”她想起今早小姑娘还趴在监视器旁改台词,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响。
“在偏殿和庄老师对词呢。”陈素替她理着战袍的流苏,声音压得低了些,“说起来,庄老师昨晚通宵改了三场打戏,说要让萧珩的剑招更‘隐忍’——你看,他连剑穗都换成玄色的了。”
宋清影望向偏殿的方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晃出清响。庄笙饰演的萧珩确实越来越入戏,昨日拍藏经阁对峙那场,他剑尖离她咽喉只剩半寸时,瞳孔里映出的竟不是狠戾,而是碎玻璃似的痛。那时她忽然懂了张聿铖的话——真正的对手戏,是让观众在刀锋上看见软肋。
化妆镜里的人影渐渐褪去青涩。宋清影望着镜中一身红袍的自己,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试装时,张聿铖站在镜旁说“独孤嫣然的眼睛里该有光”。那时她不懂,直到此刻指尖抚过鬓角的银簪,才惊觉那光不是来自复仇的烈焰,而是藏在刀光剑影里的、对“家”的最后一点念想。
“各部门准备!”场务的喊声撞在殿柱上,碎成满地回声。
宋清影提着战袍下摆走上片场时,夕阳正沿着山尖往下沉。独孤家的牌匾被吊在半空,断裂处的木刺狰狞地翘着,像头濒死的巨兽。庄笙已站在牌楼下,玄色衣袍上沾着道具血,腰间的玉佩却亮得惊人——那是张聿铖让人找工匠复刻的,据说原物是独孤嫣然母亲的陪嫁。
“最后一场了。”庄笙朝她颔首时,剑穗扫过掌心的薄茧,“李导说要一条过。”
宋清影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剑柄上缠着的红布已经磨得发亮,是她按张乔晞的嘱咐,用自己的头发混着朱砂线编的。“萧珩的台词改了?”她瞥见他掌心的剧本上,“我护你”三个字被圈了又圈。
“加了个气口。”庄笙的喉结滚了滚,“张总说,隐忍到极致的人,说话时会先抿一下唇。”
暮色漫过牌楼顶的飞檐时,李旭的声音终于响起:“开始!”
宋清影挥剑斩断吊牌的绳索时,听见木头碎裂的闷响混着自己的心跳。牌匾砸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她忽然转身,剑尖直指庄笙的咽喉——按剧本,这是独孤嫣然发现萧珩真实身份的时刻,该是恨得双目赤红。
可当她的目光撞上庄笙抿紧的唇,忽然想起张聿铖昨夜在云栖阁说的话:“最痛的不是拔刀,是明知对方要刺向你,还忍不住想替他挡箭。”
剑穗在动作间扫过庄笙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宋清影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本该刺向咽喉的剑,最终停在他心口半寸处。
“你终究还是骗了我。”她的声音裹着风的冷,尾音却颤得像被弓弦弹过的丝,“独孤家满门的血,就活该白流吗?”
庄笙的剑尖“当啷”落地。他抬手抚上她握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渗进来:“我护你。”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层层涟漪。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红袍上时,宋清影忽然收剑入鞘。转身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暮色:“萧珩,从此你我之间,只剩血海深仇。”
“卡!完美!”李旭的喊声里带着哭腔,“清影的眼神!庄笙的手!这才是刻在骨头里的爱恨!”
宋清影站在牌楼下喘着气时,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陈素裹着羽绒服跑过来,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姐,张总刚让人送来的,说是梅花酒混着红糖煮的,暖身子。”
杯沿的温度顺着指尖爬上来时,宋清影望见张聿铖站在人群外,深色大衣的肩头落着层薄雪。他朝她举了举杯,眼底的光比夕阳还暖,像在说“我在这里”。
收工时,暮色已浓如墨。宋清影坐在卸妆镜前,看着陈素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支海棠银簪。镜盒底层,林姨留下的铜簪与张聿铖送的银簪并排躺着,像段被时光缝合的往事。
“张总说杀青宴设在云栖阁。”陈素替她擦着脸上的妆,声音里带着雀跃,“秦助理刚发来照片,院角的红梅又开了,说要替你簪上第一枝。”
宋清影望着镜中素净的自己,忽然笑了。三个月前在赛车城踩下油门的瞬间,她以为要逃离的是背叛与算计,却没料到最终奔向的,是这样一场把破碎时光一一拾起的温暖。
车驶出山门时,宋清影回头望了一眼。古寺的灯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撒落人间的星子。她知道,独孤嫣然的故事结束了,但属于宋清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有梅香可嗅,有良人可依,有未写完的时光,正铺在前方的雪地里,等着被一步一步,踩出花开的声音。
云栖阁的红灯笼在雪夜里晃出暖黄的光晕。宋清影推开门时,梅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张聿铖站在回廊下,手里拿着枝新开的红梅,花瓣上的雪粒在灯光下闪得像碎钻。
“杀青快乐。”他替她簪花时,指尖擦过耳尖的温度,像春雪初融的溪,“林姨托人捎话,说她在南方看到成片的海棠,像极了你小时候爬树的样子。”
宋清影望着他眼底的笑意,忽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梅香在舌尖漫开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酒意:“张聿铖,谢谢你把我的过去,都酿成了甜的。”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打在玻璃上,很快晕成一片温柔的白。宋清影靠在张聿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空耗时光——
就像海棠等春,梅雪等冬,就像他等了她许多年,最终等到她笑着说:“余生请多指教。”
红烛的光在窗纸上投下两道交握的影,像幅未完的画。画里有雪,有梅,有缠绕的红绳,还有句没说出口的话,藏在酒杯相碰的脆响里,落进彼此眼底,成了余生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