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疑无路;又一村春桂
第105章疑无路;又一村春桂
阮春桂真是一个命苦的人。
她踩着青苔,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上台阶。越向上走,她的腿越软。那沉睡在她记忆中的往事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不想回家。
阮春桂想:家里有什么啊?父亲会打我,姆妈会哭,一大家人挤在里面,好臭。我不想回家。要么我接着去干活吧?我去山上、去改变,劳作到他们都睡了再进门。
我不想回家。
每走一步,她的脑海中都会冒出这句:我不想回家。不想。
她记得父亲那口长年累月嚼槟郎的黑牙,还有那塌陷的腮,但当他张口,那又是一个血盆大口,什么东西都能被他三两下嚼个稀巴烂一样。父亲打她的时候是沉默的,他往往一言不发揪过瘦小的她丢到墙角,接着就对她拳脚相加。她姆妈对她说:你父亲是爱你的,他打你是为了你好,你看他收着劲儿,不然你就被打坏了。
爸爸是爱我的。阮春桂就想。可是我为什么会害怕爸爸呢?为什么会觉得他恶臭恶心呢?
阮春桂一直向上走。
今非昔比的远村,如今一半在光里。那光里的鹅卵石路有人散步,有人在海边玩耍嬉戏,有音乐声笑声;另一半完全笼罩在夜色下,野猫野狗在乱跑擦过她的裤腿嗖一下就不见了,虫子在声势浩大地叫着,乌鸦也在叫。她没拿手电筒,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有光。没有光,它的肮脏恶心就只是想象;有了光,一切就会变具体。
她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现在她称它为那个地方,因为那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家。她看到破败的门头,门口那被磨圆了的石凳,它怎么还在呢?多少年了。
她终于到了门前,这时她想起,她恨这里面曾经住过的每一个人。她最快乐的日子竟是成为孤儿的日子。后来她刻意在记忆中美化她的父亲母亲,她把他们美化成很好的、很爱她的人,这样她的心里就不再难受了。
阮春桂想推开那扇门,但是那个瞬间,她身边好像站了很多人似的。她惊恐地回头,看到胡乱攀爬的绿植被风吹得沙沙响,哪里有人呢?她再回过头去,就察觉到有东西站在了她肩膀上,好像要扼住她的喉咙。
扼住喉咙的感觉很可怕,如果这时有人按着她的四肢,那么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就会击穿你。阮春桂陷入了极端的惊恐,她尖叫了一声,开始跟“人”搏斗。
“帮凶!”
“刽子手!”
“畜生!”
“我杀了你们!”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咒骂着,可是他们都不放过她,他们都想“杀”了她!他们都吃人!
阮春桂根本甩不掉身上的东西,她拼尽全力,直到听到说话声,她得救了吗?她一动不动。这时她才敢回头去看,她的肩膀站着一只野猫。野猫睁着绿色的圆圆的眼睛,冷静地看着她,接着喵一声,跑了。
这鬼地方像个地狱一样。
像个地狱一样。
当她回头,看到了人间的人。是的,那都是年轻的、善良的、人间的人。
阮春桂“得救”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所有的鬼都是人扮的。他们只有扮成鬼才能剥削人。
这时吴裳问她是否想起了什么,她实在无法将自己的童年向他们完全讲述。那真的毫无意义。
她恢复了常态,冷冷地说:“还能想起什么?阿猫阿狗阿鬼。”
她额头的汗珠还在,看着很可怜的。吴裳罕见地没有反击她。
“姆妈,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林在堂说:“多吓人啊。而且你现在心脏不好,万一被吓到呢。”
阮春桂没应他。
她在死死盯着那扇门。
“您想进去吗?”小管家说:“想进去我有钥匙。”
“什么?”阮春桂以为自己没听清:“为什么要锁上?”
“这是为了探险体验感设计的。有的院子是敞开的,有的院子是锁着的。这家院子被锁上了,游客只能翻墙进去。但也几乎没人会进去。”
“为什么?”吴裳问。
“这里…”小管家说:“如果你们胆子大的话,可以自己看的。”
“打开吧。”吴裳说:“我们进去看看。”
“确定?”
“确定。”阮春桂答:“打开。”
“好的。”
小管家从包里摸索钥匙。
他并不喜欢来这里打扫,每次来的时候都有一股冷气爬上他的脊背,让他很难受。他一直想知道问题出现在哪,最后他想明白了,可能是里面的布置陈列太沉闷太压抑太古怪了。
他一边开门一边说:“无论看到什么,都是我们刻意布置的,都是假的。不用害怕。”
接着一把推开了木门。
木门吱吱嘎嘎,一段古老的岁月就这样被它唱了出来。
他们站在院门口,首先看到一个院子。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了,把院子水洗了一遍一样。院内斜横一根晾衣绳,绳子上,一个木制衣夹夹着一个红肚兜。那肚兜格外地红,滴血一样地红。
阮春桂一口气喘不上来,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这个场景,在她头脑中转了一辈子。她记得的,记得那天,有人扒下她的衣服,说要为她换上红肚兜。她不停地挣扎,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到院子里晾衣绳上的红肚兜在晚风中飘来荡去,飘来荡去。
她痛苦地闭了下眼睛,接着又腾地睁大,一步迈了进去!她不信邪,她倒是要看看这院子里还有哪些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