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历历在目 - 山中居录神簿·下 - 页面异常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四章历历在目

第四十四章历历在目

讲述停歇,半壶苦茶见底,披挂绒毛的茶叶积成一团,泛着寡淡的湿气。秦越没加茶,又添了点水,摇晃起壶身释出残存味道。

卫川缄口不言,他猜得到后续。

果然秦越悠悠道:“我带走了那个孩子,她被弯刀贯穿后就失去了意识,没看见我做过什么,少了问东问西的麻烦。我领她到远离战乱的僻静村落隐居,竭力压抑情绪,不让她受丝毫影响。她长到十七岁,我替她寻了户人家,日子清贫,好在有几亩薄田,衣可避体、食可果腹,丈夫也安分体贴。分别那天,她央我留下,我没答应。两年后,他们有了一对龙凤胎,担子是重了,倒也幸福美满。”

“你一直庇佑着她。”

“嗯。”秦越点头,“她活了六十三年,喜丧,比丈夫晚七年,孝子贤孙济济一堂,十里八乡艳羡。”

“她的后人你也看顾着。”

秦越再点头:“但不长,那时荒灾、战祸仍在肆虐中原,我去了很多地方,救过很多孩子,不过都没有看顾他们终生。”

卫川讲:“足够了。”

秦越淡淡一笑:“足够了,看着她长大的十一年、庇佑她的五十七年,是我自凶兆加身后最平静快乐的岁月,足够回味至今。她过世时,意识逐渐涣散,呓语着问我能不能听见她、是不是神明。我答了,她有些困惑,很快又安下心来,说她知晓了世人不曾接触的秘密:神明化作的凶兽,原来仍在庇佑众生。”

卫川跟着笑了:“你在一个纯种凶兽面前这么说,怪气蛇的。”

气氛倏忽变得轻盈,卫川饮尽茶水,呷着苦味问:“那段时间,你和徐妄一直保持联络?”

“不,将她交给我后,我们再没见过面。”

“再没……”

“一千多年来,他留给我的只有那几句话。山中居建成的第二年,我听阿鼓说他被封印在这儿,才重新见到他。”

“三百年前他为什么被封印,你不知道?”

秦越扫了卫川一眼:“他没说,我不问。”

不像假话,可这让卫川越发恍惚。

他清楚徐妄那点拿捏人心的本事,日月山神人活像条蛔虫,游走在所有宿主体内,牢牢攥住他们的喜怒哀乐。徐妄会告诉卫川,“灾祸不是你的错”,告诉秦越,“别认命”,短促交锋,便切中他们最大的心结,继而在被剖开的心房扎根。

但即便他能理解秦越对徐妄的感激,仍然困惑不已。

“因为一次劝解,你就甘愿替他做这么多事?”

这话一出,秦越皱起了眉,似乎在回忆自己的行动,最终叹出口气:“我做的事,是我想做,不是他让我做,我关心的对象,是我想关心,不是他让我关心。”

答复如同钢枪,直捅进卫川喉咙,带来刺痛造成的缄默。

秦越继续道:“与其琢磨为什么我会听凭差遣,不如考虑考虑,为什么你所有疑虑都以他为基点。”

尖锐的痛从喉口扎往五脏,卫川想对“听凭差遣”这个感情色彩浓郁的词做出否认,又觉得仿佛欲盖弥彰。

不死心般,他追问:“时间序列呢,你见过吗?”

秦越满脸不解地摇头:“怎么了?”

“……我不知道。”卫川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把脸,“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想弄明白,想搞清楚他在干什么,所以……”所以无时无刻不将他挂在眼前,活像那根吊驴的胡萝卜,“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会自杀。”

肥遗说,徐妄对回溯计划成竹在胸,或许结界开裂并非意外,但死亡不该是其中一环。难道为了救沈东,他不惜暴露大业,却承受不了随之而来的责罚,选择抛弃一切一死了之?

这不像徐妄,卫川试图宽慰自己。

可是,我真的了解他吗?宽慰转眼被推翻。

茶凉了第二轮,秦越不再摆动茶具,拿视线描摹卫川:“我不知道,他有他的路。”顿了顿,他放轻声音,“如果需要,随时找我。”

字句背后涌动着不易察觉又无法忽视的情愫,卫川没有精力细究,也不敢细究,他太累了,不愿以这种状态触及任何沉甸甸的包袱,只能剥离所有意味,干瘪机械地点头。

那个晚上,他流连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被呼啸而过的风和飘扬落叶反复涮洗,像要濯尽冗余杂念,即刻消融于天地间。

奈何并不成功。

路过面包店,空气里甜香摇曳,亮堂室内两个女孩儿正相伴采购,托盘放满造型各异的糕点。卫川想起闻人刚住进山中居那会儿,为了搞好邻里关系,买来一桌子甜品、咖啡,特意给徐妄配了杯拿铁,他则得到了份料更足的饮品。桌面堆得太满,徐妄顺手收拾,将各色包装袋叠好,弯腰搁在脚边,起来时意外拿错卫川杯子,喝下第一口就跟过电似的掀翻椅子。

卫川为此笑了很久,像从昨天笑到今天,还忘了找闻人要根新吸管。

“妈妈,我要吃榴莲!妈妈!”

脆亮童声尖刺刺的,扎进耳孔像两道钢针,转头一看,半大孩子拽住母亲胳膊,指着沿街停放的板车撒泼,车上码满碧绿的芒果、橘红的橙,瞧不见榴莲,母亲只得耐着性子哄,约定去小区楼下的水果店看看。

18楼第一颗榴莲,是巫文凯带进来的,在花园拿刀杀,陆辞几次试图夺刀抗击,都让气味儿熏得退避三舍。那也是徐妄第一次吃榴莲,眼睛亮得活像灯泡,卫川早尝过,问他这么大个人怎么跟婴儿一样懵懂,徐妄一面吃一面笑,请他们以后常捎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我是家里蹲嘛。”

对了,共享完榴莲用茶清口时,他得知徐妄被封印了三百年。

思绪翻飞间,他在一面高墙前停步,普普通通的墙,没有涂鸦,没有藤蔓植物,甚至连剥落的墙皮也没有,铅灰一片,严峻矗立在侧方,反射着路灯、车灯杂乱的光。卫川画过很多墙,红底绿植的老墙、青底喷漆的街头艺术墙、素底乌瓦的古墙……大面积色块与错落的光影、用于点缀的前景交织,氤氲着静谧怡人的美。

有一回,他挑战自我,就想画一面平平无奇的墙,舍掉所有装点,回归极致朴野,偏偏状态不好,怎么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正抓乱头发哀嚎,门铃响了。徐妄立在外面,举着只贴满褐色污垢的空杯,笑得礼貌而不失愤怒。

“卫川同志,一个小时了,请问你究竟在干什么?我下午截稿,已经熬了一个通宵,可不可以让我成功、喝上、一杯、温暖、香醇的、咖、啡?”

对不起,他迅速表态,保证收敛力量。

18楼需要如此保证的不止他,还有闻人。

那年他俩迷上同一部电视剧,天天约在一块儿看帅哥美女,情绪激动起来力量根本压不住,把秦越培养皿里的微生物搞得死去活来。秦越忍无可忍,踹开徐妄家门,再踹开卫川家门,对着灯火发誓这事不解决,谁都别活。徐妄和卫川、闻人商定,看剧可以,激动可以,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他落时间锁,避免大旱大禳影响邻居。

徐玖在旁边插话:“要不定鬼月,咱仨一起禁足。”

被卫川闻人联手揍闭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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