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夔与合窳
第七十一章夔与合窳
卫川背靠山壁,虾式蜷缩在逼仄的藏身点,勉力控制着呼吸,缓解伤口因肌肉收缩激起的辣痛。徐妄紧伏在他身前,将所有肢体尽可能纳进洞窟,避免破坏入口处的结界。这样一来,他俩的姿势很难不古怪。
卫川觉得,此刻他就像块被迫塞进细瓶口的抹布。
实在掖得难受,他屈肘推了推徐妄,低声道:“退点,我腿麻了。”
徐妄忙尝试小幅度挪动,头顶蓦地磕出闷响,他俩双双一惊,只得维持现状。
空余空间仅剩胸膛与胸膛间那几寸,徐妄艰难将右臂挤过卫川肘下,摊掌悬于伤处,运力想替他疗伤,奈何洞外骤然传来两道雷鸣。徐妄皱眉竖起食指,无声“嘘”了一下。
另一边,少女驻足于山崖前,正歪头打量一处洞口。
洞口堪堪半人高,杂草灌木掩映,似乎不像能够容人,但奇怪的是,过量降雨已在地表形成浅河,汩汩漫向四面八方,偏偏水波一旦撞上洞口,便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拦截,即刻回流。
谁会在没藏东西的地方这么干?
她翻个白眼,右手前探用力一推,就听裂帛之声,水流终于灌入,因落差在洞内打出瀑布般的轰鸣。巨人崩散作数道水龙卷护住少女,她矮身钻进洞窟,果然豁然开朗。
小小洞口连接着宽广的地下洞厅,目之所及约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洞内石钟乳、石笋、石柱密布,在闪电照耀下光怪陆离、瑰丽无比。不过少女没耐心细看,她轻巧跃下陡坡,释放携带电流的水龙卷冲击洞壁,探寻目标所在。
不多时,一柱水龙卷自深处折返,带来零星的神力碎片。少女“嘁”了声,谨慎涉水走出1公里远,随着神的气味愈渐浓郁,她顺利发现了山壁上被水龙卷包围的凹槽。
洞厅内没有光源,仅凭水龙卷的丝缕电光,她很难看清里面情况,索性两手掐诀,召唤水龙卷强攻。“噼啪”声不绝于耳,很快撞碎凹槽口团结的力量,强烈的凶兽气味滚涌而来,少女太阳xue一跳,没来得及反应,整座洞窟轰然坍塌,重重砸在她身上!
“轰隆!”
百米外,听见动静的徐妄笑了笑,撤除结界退离洞窟,捎带手牵出卫川。
暴雨在少女被制住的刹那停止,徐妄捡块略显干燥的顽石扶卫川坐下,让他倚靠树干休息。
卫川仰头狠吸几口新鲜空气,皱眉道:“你确定她没带帮手?”
不久前,徐妄让他以网状沙线切割山体,自己则设下三层时间锁,误导少女入套。只要她破坏设于凹槽的第二层时间锁,施加在切割点的最后一层锁便随之解开,由于沙化的部分无法承重,大山会瞬间垮塌,将她压在难以计量的沉重土石之下。
可惜少女追得太紧,他们又费了不少功夫布局,没时间跑太远,才不得不就近选择一处窄洞躲避。徐妄在洞口落下不影响时间的护身结界,一方面防止气味外溢被巨人察觉,另一方面留有确认外界情况的可能。
徐妄再次将手掌悬近卫川胸口,没正面回答:“你不是猜到她是谁了吗?”
“猜到了,夔。”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言: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其后《说文解字》卷五称:夔,神魖也,如龙,一足,象有角手人面之形。
又《文选·东京赋》记载:夔,木石之怪,如龙,有角,鳞甲光如日月,见则其邑大旱。
《国语·鲁语》认为夔是山魈,《广博物志》则引《白泽图》认为夔为山精,以其名呼之,可使取虎狼豹。
少女的确是夔,芜杂的信息赋予了她多元的力量,她既能诱发狂风暴雨,也能像卫川那样令千里大旱,她选择召唤风雨,想必是考虑山林露重,可以借势压制卫川。而无论称她为山精魍魉还是凶神异兽,有一件事不会变——黄帝曾以她的皮制鼓,威慑天下。
卫川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她早就附上了神印,一直跟诸神在一块儿,所以你了解她?”
谁料徐妄却摇头:“她奉黄帝为老师,是自愿献皮。”
“那这跟带不带帮手有什么关系?”
“早年她确实常伴黄帝左右,后来领命前往各地传达黄帝的治世理念,我们见过几次,她是个直肠子,藏不了太多事,既然你们碰面时她没有直接发起攻击,代表她还在观望,不确定能在你戒备的情况下占上风,一定没带帮手。她大概率是意外察觉了你布的结界,临时起意想给黄帝一个惊喜。”
卫川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怀疑你判断对手心理的本事,但你到底行不行——连设几道结界和时间锁用光了积蓄的力量?都多久了还治不好这个伤。”
“男人不能说不行。”
“现在是贫嘴的时候吗!”
徐妄前额沁出细汗,无奈道:“给我点时间……”
神明话音未落,卫川浑身一震,竟又一次被惊惧摄住神魂。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绝望让他几乎窒息,心脏脱缰野马般狂跳,震出无法忽视的紧密鼓点,逼迫他想尽办法保护自己。
例如,斩杀身边一切活物,方可解决所有危险。
念头刚起,卫川翻掌凝聚短刀,毫无征兆地捅向徐妄心房!
闷哼渗出唇缝,徐妄错愕地看了眼刀柄,再擡眼来看他,左手颤抖着反握他手腕,却发不出其他声响。
卫川此时惊惶万状,挣开钳制死死贴住树干,就见徐妄踉跄了一下,脱力栽进他怀里。他瞪大双眼,被恐惧侵蚀得四肢疲软、浑身发抖,几次运劲都没法站起,甚至没法搂住或搡开徐妄。
一阵鼓掌叫好自林间荡出,继而黄红碰撞的亮色闯入视野,卫川张了张嘴,茫然望着那道影子。
青年满脸得意之色,做作地撩拨黑发,感慨道:“终究还得靠我,那自以为是的臭丫头让你们弄死了?早知如此,她何必当初,可惜啊——”
卫川想说话,脱口却是毫无意义的音节:“啊……”
似乎见他太过害怕,青年摊开五指,被暴雨肆虐的密林“簌簌”有声,无数水珠飞射而来,在他掌中结成一柄透亮尖锐的九节硬鞭,他拧腕一挥,鞭子当空打亮瘆人脆响。
“别怕,我送你们一程,很快就结束了。”
说罢,青年扬臂挥鞭,斜扫卫川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卫川动了,他一把攥住镖头,力量蓬勃盛放,顷刻抽干整条兵器水分,不等青年反应,他掀翻徐妄腾身蹿出,眨眼闪至青年跟前,右手抓握沙砾长刀,一击贯穿对方胸膛!
直到背心刺出猩红刀尖,青年仍没从变故中回神,高举的胳膊还维持着执鞭动作,只是早已因剧痛抖若筛糠。
“你……”
他盯着卫川前胸,却没看见想象中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