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位
禅位
正元十九年,冬。
细雪飘了整整一夜,翌日,皇城银装素裹,天地白茫茫一片。
少年帝王立在明月阁前,身披金玄色大氅,墨发半披半束,身姿如松,面前那片桃林早在祭司离开那日,他便令人悉数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梅林。
薄雪覆梅,雪愈冷,梅愈艳。
远远望去,红梅连片,一团团,一簇簇,如雾似霞,点燃一尽白。
赵全恭恭敬敬候在他身侧,心中思绪百转。
要说这昭帝在位几年,前两年倒是勤勤恳恳,励精图治,可后面,性子是越发阴晴不定,上一瞬还笑语宴宴,下一瞬便冷脸砍人脑袋,朝中老臣哪几个不惧,终归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昭帝有裴将军的忠心耿耿,一力支持,另有贤王帮扶,让人挑不出错。
这不,今年早早一场大雪,几处闹了灾荒,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众臣惶惶,他像是没事人,一声令下,抄了几位官员,便把空子给补齐了。
那些个倒霉催的官员,平日惯会敛财,富得流油,在京里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昭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惹来不少朝臣非议。
这下好了,抄家的罪名实打实有了,那些人再鬼哭狼嚎也无济于事,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闹市青台上的血如何也洗不净。
而“罪魁祸首”昭帝,却躲在此处赏梅。
后头的烂摊子全交给贤王收拾。
说起贤王,也确实如了他的封号,贤名远扬,能力出众,引来众人明里暗里的钦佩支持,前两年昭帝还打压几句,如今是完全放手不管了。
赵全哀叹。
先皇也好,昭帝也好,都叫人摸不透。
才叹完,头顶就传来萧然的声音,“赵全,你跟着先皇多少年了?”
赵全心底发紧,险些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心底算了一算,忐忑开口,“二十余年了。”
“跟朕呢?”
赵全再一数,刚好是个整数,“五年了。”
“五年了啊。”萧然悄然出声,一阵寒风袭来,雪粒没入廊庑,落于眼睫,他稍稍垂眸,“她倒狠心,走了五年,也不知回来看一眼。”
赵全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清楚,昭帝口中的“她”,指的是当年失踪的黎祭司。
自从那位离开,她的名姓,成了宫里不可提及的禁忌。
斟酌斟酌,索性闭口不言。
半晌无声,两人站在檐下,一人望雪,一人佝偻着身子恭立。
“赵全。”他又唤,一双眸子平静无波。
“老奴在。”
“让钦天监准备准备,择个吉日,朕要禅位于贤王。”
此话一出,赵全以为幻听了,不敢置信地擡头,撑开眼,“陛下……这这?”
萧然一笑,全不顾他的茫然无措,擡手解下大氅,丢给老太监,只身踏入雪地,脚尖触地一跃而上,随即,身影如流风般轻盈飘渺,掠过万千繁枝。
修长指节折下最艳的一枝红梅。
“陛下!陛下!当心着凉!”
赵全抱着大氅,慌乱跟在他身后追赶,跑着跑着,蓦地呆住了。
薄雪落了满肩,萧然轻飘飘落地,立在梅树下,明眸红唇,拈花而笑。
“陛下……”
赵全嘴唇微张,眼眶湿了,他仿若又看到了柳贵妃在世时,那位未经世事雕琢的七皇子。
清如朗风,濯似春柳。
……
初春,山林覆雪,薄雾融融。
一处小院子伫立在山头一角,冷风凛冽,小屋内生了炉子,暖烘烘的,与外面两个天地。
屋里传来交谈声。
“我前两日去集市,才听到的消息,那位昭帝,竟然让位给贤王了!”着灰蓝布裙的姑娘坐在小凳上,拿铜钳拨了拨炭火,啧啧称叹。“惊天奇闻,当年辛辛苦苦夺位,现今却轻而易举让给别人,不如一早就当个闲散王爷,何必呢。”
“恐怕是当皇帝太累,他不愿意。”坐在炕上的女子随口回应,她正尝试拿针绣花,一个不慎,指尖又多了个血孔,她望着冒出的血珠,“嘶”了一声。
琳琅听到动静,丢下铜钳,上前拿帕子替她捂住伤口,无奈道:“小姐,这种事儿交给我就行了。”
黎玥正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想是送菜的老伯来了,我去看看。”琳琅说罢转身去院子开门。
黎玥等在屋里,总觉得今日事事不顺,有点不对劲儿。
不多时,琳琅去而往返,回来一脸烦躁,“小姐,那老伯今日不知怎么了,非要您亲眼去看看菜蔬新不新鲜,我都说可以了,他偏不给我。”
“要我去?”黎玥冒出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