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医院 - 空中小姐 - 小米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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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医院

《没有喉咙的守夜人》里写道:“人在永久丧失意识前会有一段无比清醒的时间,在旁观者眼里那只是垂死挣扎或回光返照的一瞬,其实它漫长到可以容许你看清周围的每一寸空间,甚至看到常识之外的东西,但你不能思考也不能回忆,否则马上会被宿命的潮水吞没。”

我看到无处逃避的人群重新恢复了有秩序的拥挤,并且自动分开了一条裂缝。

一列披戴着重孝的送葬队伍默默经过后,人群重新闭合。

如果他们抬着纸棺来到我面前下跪,我一定会大声说不,没轮到我,你们记错了号码。

林莫忘拨散迷雾大踏步走了过来。那个开枪的可怜虫被她用手铐铐着右手拖行在身后,失去意识的脑袋在地面磕磕碰碰。她的T恤侧腰处焦煳一片,从破洞看去,少儿不宜的内容若隐若现,沾满了颜色怪异的呛人粉末。她对个人卫生总是毫不在意,也许这次硝烟的痕迹会在她雪白的身体上滞留很久。

她扶起我使劲摇晃,张嘴大叫着我的名字。持续的耳鸣让我听不清她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翻动尸体太多,她下手根本不知轻重,如果我这遭受了重创的脖子原本还留下一点藕断丝连的希望,经此一晃恐怕终会断掉。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我的手脚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哧啦”一声自己从破烂的T恤上撕下脏乎乎的一条紧紧绑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视线渐渐模糊,如果就此到了“那边”,该怎么向阎王爷说清来由?被陌生歹徒误伤后遭警察勒毙?

十年前自杀的蜂子在十万言遗书中说,“每个城市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狰狞之处,而种种恐怖事物的交集和归宿都是医院”。她不止一次把医院比作“结界”,并且最终从被她视为“结界”出口的二十三楼病房窗户漫步而出。

我醒来时,窗外警灯和救护车灯闪烁成一片,很像这片“结界”的守护者和引渡人在搞聚会。抬手摸摸脖子,痛,半边裹着厚纱布。一个穿着粉衣的漂亮圆脸小护士正在旁边毛手毛脚地收拾东西。

“我睡了多久?”

“你?没多久啊。进来总共不到一小时吧。”

“修补手术做得这么快?枪伤啊,难道不用麻醉?没人性呀!”

“你少折腾,当心撑开创面!做什么手术啊,你命硬,只不过被子弹擦破点皮而已。”

“可是我流了那么多血……”

“大夫说,男人也需要经常淌淌血保持健康!”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污力天使,她轻啐一声转身离去,在门槛上还绊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趔趄。

只是擦伤而已!果然命大。既然性命无虞,多事的“脑兄”马上开始运作。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和伤口的真切疼痛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喂,你等一下!”

小护士一个急刹车转回身来,又是一个趔趄。

“有没有一个,嗯,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她可能受伤在――在这里。”我迟疑着抬手在前额比画了一下。

她脸色一变,沉吟着回答:“哦,有的,有一个。”

“她伤势如何?在哪个病房?现在可以探视吗?”我边说边在脑袋里搜索林莫失的面孔,却只记起她小时候的样子。长大后的她总像被雾气笼罩着,轮廓模糊不清。这几年虽然时常联络,但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却是罕有。

全家人也该正经坐下吃顿饭了。她们姐妹俩也都已经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像斗鸡一样血拼下去。

前提是大家都能够从这里活着回去。

“不行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她已经……”小护士显得有些慌乱,圆脸通红,双手撕扯着衣角。

“橙子!橙子!”走廊里传来叫声,她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庆幸有人解围,立刻转身跑开了,临走又是一个趔趄。

我一把扯下手上的吊针,蹬上鞋冲出门口。双腿有些发软,不过还能保持平衡。走廊里大夫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乱成一团,地上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迹。

“对某些人来说,医院不过是顺利抵达地狱前的发卡机构。”我原本很喜欢奥兹女男爵的这个比喻,但对于此刻不想死、不必死、不能死也不该死的她来说,这种便捷服务显然太过残忍。

一个背对我蹲着的人突然站起身,我绕不过去,只得猛转方向撞到墙上。原来是林莫忘,她披着件不知从哪借来的制服衬衣,肥肥大大极不合身,怪不得没认出来。

她眉头紧锁,一双大眼睛有些空洞,右手掐着一根香烟。我本想问她何时学会了吸烟,可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开口的必要。那烟根本没点燃,而且根本没法点燃。它吸饱了液体,已经扭曲发皱。

“他死了。”

我浑身一震,几乎要坐倒在地,嘴里叫出了林莫失的名字。

“不是她。是救了我的MATATA。他死了。”

“啊,是他?他挨的那刀应该不重……”

“是后来那一枪。瞄得很准,可能他的‘同伴’一直在等待狙杀他的机会。”

“同伴?”

“他是我师傅发展的‘专案特情’,结果直到师傅去世也没端掉毒窝,跟他联络的人就变成了我。”

“他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身份?”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扭头盯着窗口说:“他如果闪开,死掉的就是我。”

“你一向运气好。”

她的肩膀在肥大的衬衣下明显抖动了一下。

“我运气很好。是啊,我的运气总是很好。”她的声音发颤。

这一瞬间我才真正感觉到,那个指头修长、小手冰凉的女孩儿早已进入了危机四伏的成人世界,再也回避不了那些永恒而无解的话题。

手术室外,林莫忘和我各踞一边,一蹲一站。

绿岛医院的手术室大门厚重,丝毫没有窥探内部情况的可能。

我靠在墙上,墙插进地面。眼前从人来人往到悄无声息,时间毫无感情地流逝着。剧本《左死右生》里的逗逼大夫只说过一句正经台词:“你要是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对你不公平就到手术室外看看,那里的人时刻盼着门打开,又唯恐手术时间不够长传出来坏消息,他们才是时间的奴隶,你――还不够格。”

现在我的心情果然是这样。

生与死的审判用不着法官和陪审团,结果总是确定无疑,并且不可逆转。我沉默地数着脖子因为剧痛而痉挛的次数,林莫忘则一次次用眼神中凌厉的杀气逼退以各种理由凑近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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