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予灵回过神来,偏头看向严和,意思是问他怎么没告诉自己。
严和微微底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属下失职。”
今夜发生在碧波亭中的事情,他事后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心惊的同时,又为谢予灵感到担心,故而不想让他更多的烦恼,便没有同他说起顾深候在殿里的事情。
其实说来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严和说与不说,谢予灵只要出来就能看到顾深,他不知道的话,还能安心休息一会儿,以免想的太多,徒增忧烦。
顾深等了半天,不过就是想确定谢予灵无恙,这时候见他梳洗干净了,面上也恢复了正常,甚至微微带着一点被热气蒸熏出来的红晕,也算彻底放下心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谢予灵愣了一下,他本以为顾深等在这里这么久,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应对的心态,可没成想他竟直接就要走了,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那天晚上,谢予灵躺在行宫里宽大的龙床上,身体疲倦的厉害,可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一遍遍的想起这些年来与顾深有关的种种,心中复杂的情绪几乎纠成一团乱麻。
这世间,天大的事情,大不过生老病死,而经过这一次,谢予灵那高高筑起的心房被瓦解的几乎有些分崩离析,他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会要自己的命,或许他的确是有些在乎自己的。
那些破土而出的情愫,生根发芽、开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娇花,吸引着少年去靠近,可是那花茎上又生着黑色的尖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这种心思是危险的,不应该存在的,自己必须与之保持安全的距离。
谢予灵想了许久,始终无法厘清那些纷乱的思绪,最后就在这种茫然与纠结之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顾深内功精纯,第二天早起仍旧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半点昨天醉酒和差点淹死的痕迹。
他直挺挺的坐在黑小子背上,长发在脑后挽成个干净利落的髻,用白玉发冠紧紧束住,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挑,一身玄黑浅暗纹的衣袍愈发衬的他皮肤白皙、气质清俊,一眼看过去,满是不能忽视的存在感。
人群中总有人朝着顾深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顾深早都习惯了,八风不动的任他们打量,然而自己的视线却忍不住的看向那个被万人簇拥的少年。
谢予灵面色有些苍白,白嫩的皮肤上,眼下两片淡淡的青影,看着略有几分憔悴,但绕是如此,他言行举止之间,仍旧充满了威仪与神采。
少年一手拿着长弓,另一手从马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他慢慢仰头,修长的脖颈在空气中蜿出一条优美的弧度,旭日在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洒落一片光辉,晃的他微微有些睁不开眼,可是手上持弓拉弦的力道却稳如泰山。
羽箭毫无停顿的射了出去,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天上有个黑点直线坠落,然后随着距离的拉进,那黑点越来越大,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竟是一只玄黑凌厉的雄鹰。
皇帝首开一弓,博了个头彩,这是再吉利不过的事情,众人一时吶喊连连,其呼万岁,场面瞬间热烈起来。
谢予灵率先策马入了树林,之后是几个王孙贵胄,再是文武官员与各家公子,顾深亦在其列,因他位高权重,所以站位离的与谢予灵很近,众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要猎得更多的猎物,好一举夺得彩头或者在天子面前好好露一手,也只有他一派悠然,注意力全放在那个一马当先的少年天子身上,满心存着不自知的风月无边。
顺着入口进入林子之后,人群便分散开来,顾深若是一直跟在谢予灵身边,只怕那群官员们又该怀疑他图谋不轨了,故而便随意的策马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福安身手一般,没有跟着顾深进林子,一旁随侍的是魏允城,这样围猎的机会寻常可很少有,魏允城来之前就跃跃欲试,可是看见顾深策马慢腾腾的在林子里晃荡,他也不好自己去“大杀四方”,忍了一会儿简直是手痒心更痒,跟在顾深后边握着弓箭就差跳脚了。
顾深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声叹息,回过头便看到那五大三粗一老爷们儿垂头丧气坠在马背上,顾深想了想,说道:“不用跟着本王,你自行活动去吧!”
魏允城双眼一亮,脊背瞬间挺直了,可他立马就想到自己的职责,又板正面色道:“属下……”
顾深几乎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讲完便打断道:“怎么,还怕你家王爷走丢了不成?”
魏允城可不敢接这话,心中却想着,丢了倒是不大可能,可王爷这些年来遭受过的刺杀数不胜数,若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可真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么想着,一张浓眉虎目、四四方方的脸愈发严肃起来。
顾深看的好笑,也懒得再和这二愣子多说什么,他用脚轻轻拍了拍马腹:“黑小子,咋们走。”
他这话一出口,大黑马好像能听懂一般,朝着个方向飞奔而去,魏允城愣了一下,匆匆忙忙策马去赶,然而顾深马术过人,加之他坐下的黑小子又是匹难得的宝马,两厢下来,转眼便将魏允城甩了个没影儿。
顾深跑了一阵儿,看到前面草丛里有些微
动静,他眼神一闪,反手从后背摸出支箭,也不见如何瞄准,搭箭拉弦便射了出去,动作毫无停滞,一派行云流水。
然后那丛灌木的叶子窸窣颤动几下,彻底恢复了平静,顾深策马靠过去,低头一看,不由几分失望。
只见那灌木后面躺着一只成人小臂长的狐狸,小狐狸瘦骨嶙峋的,一身皮毛稀稀疏疏,沾满了灰尘和干掉的泥土,脏兮兮的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顾深射出去的那支刻着自己名号的羽箭,就插在小狐狸细瘦的大腿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处汩汩流淌出来,看着竟让人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也幸而顾深方才那一下射的随意,又没用什么真气,不然只怕这会儿这小狐狸已经变成一堆肉渣了。
顾也就这么粗粗看了一眼,并没捡起来的意思,转身就打算走,左右自有侍卫捡回去。却在这时候,小狐狸喉间发出一生细弱的哀吟,那声音气若游丝的,底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顾深就是听见了,甚至鬼使神差一般重新转回了头。
那小狐狸软绵绵的摊倒在地上,下巴尖儿靠在一只前爪上边,透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盈盈的水光,它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顾深,眼睛里两颗瞳仁竟然是冰蓝色的。
顾深从来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打个猎还要为猎物的受伤心疼什么的,可是这一刻,他却被那双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睛给打动了。
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畜,在静谧的树林深处对视半晌,顾深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他蹲下身子,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支羽箭的箭尾,微一用力,将那突出的箭尾折断了。
小狐狸身子抖了一下,双眼怯怯的看着顾深,顾深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方才不怕我,这时候又知道怕了吗?”
“呜~”回应他的是一声弱弱的呜咽。
顾深:“……”瞧这小狼狈样儿,这波装可怜他给满分。
顾深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小狐狸,见他浑身上下脏的没地方下手,从袖子里掏出条帕子给胡乱擦了擦,然后一只手将它抱起来,越上马背策马离开了。
他对这次打猎本就兴致不高,现在怀里揣着个伤员,估计若再在这林子里转两圈,这小家伙肯定就死透了,便干脆调转方向往来路行去。
秋闱大典不仅仅是为了让男人大显身手、谋个兴致,它更是个喜庆丰年的仪式,是已女人们同样需要参加。猎场入口处是个宽大的广场,广场正东搭了遮阳的长廊,一群女人坐在里面品茶吃点心,闲话家常,赵太后被一群女眷簇拥在首位上,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顾深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过来,忍不住便被吸引了视线。
其他女人正争相说着中听讨巧的话取悦她,见太后娘娘突然看向远处,也好奇的跟着看过去,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原身虽说名声不好,但论起样貌,在这缥缈大陆他若称第二,只怕无人敢说第一,这些日日守在深宫后院的女人,对于他的印象多是来自家主或者下人言语描述,此时见着他神色平和的坐在马背上,便忍不住被他通身的气度和俊美绝尘的容颜给吸引。
顾深从马背上下来,对着赵太后行了个礼,继而牵着马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赵太后看着他毫不停顿离去的高大背影,抬手捏了捏自己鬓边的一缕青丝,漂亮的眼中显出不易察觉的失落。
顾深回到供自己休憩的帐篷外,福安正从里面出来,他便将黑小子递给福安让对方照顾,继而掀帘进了帐篷。
从衣袍的广袖中掏出小狐狸放在桌上,顾射转身从榻上翻出来时福安打包的行李,从里面找到伤药和纱布走回来,他一手托着小狐狸受伤的前爪看了看,那支羽箭几乎离着一毫米就要刺穿它的腿骨,箭头从正面穿进去,又从另一面冒出一个尖。
顾深想了想,觉得挖出来的创伤面太大,便打算直接将那羽箭从另一面顶出来,在这之前,他将一团软布塞到了小狐狸嘴里,下一秒出手如电的一掌将那支羽箭顺着箭尾推了出去。
由于速度太快,小狐狸甚至没有感觉到箭头刺穿皮肉的疼痛,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深已经将金疮药倒在了他的血流不止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