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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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后的第一夜,谢聈彻夜未眠。
酒店房间的空调低声运转,送出冰冷的空气,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翻腾的灼热和冰冷交织的情绪。
商寄那双冷漠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公事公办的冰冷话语,都像细小的冰锥,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十一年来,他设想过无数种商寄可能的态度:愤怒的咆哮,激烈的质问,甚至是不屑一顾的蔑视。
但他从未料到,会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将他视为透明空气的冷漠。
这种冷漠,比任何形式的恨意都更令人绝望。
它意味着,在商寄的世界里,那个名叫谢聈的存在,已经被彻底删除,不留一丝痕迹。
心脏传来一阵阵闷钝的疼痛,伴随着轻微的耳鸣。
他坐起身,从床头柜拿出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丸,和着冰冷的矿泉水吞了下去。
药物的镇定效果缓慢地蔓延开来,却无法抚平那深入骨髓的荒凉。
第二天的工作对接,成了一场无声的煎熬。
会议桌上,商寄依旧是那个主导全局、冷静犀利的商总。
他不再刻意无视谢聈,但每一次目光交汇,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公事公办的疏离。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技术难点和潜在风险,逻辑严密,无可指摘。
但谢聈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全方位的压制和挑剔。
“谢工程师,这个算法的响应时间延迟高于行业标准均值0.3秒,在并发量激增的情况下,可能会成为系统瓶颈,你们的优化方案似乎没有充分考虑极端情况。”商寄翻看着报告,头也不擡,声音平稳无波。
谢聈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专业素养:“商总,这个延迟是在现有硬件条件下的最优解。我们评估过,0.3秒的延迟在用户体验可接受范围内。如果您要求进一步压缩,需要硬件升级支持,这超出了本次项目的预算范围。”
“预算不是规避技术短板的借口。”商寄终于擡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我要的是最优方案,而不是‘可接受’的方案。如果连这点前瞻性都没有,我很怀疑贵所的专业能力能否支撑这个项目的后期运维。”
话语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谢聈的专业尊严。
会议室里对方公司的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谢聈的指尖微微发凉,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如果您坚持,我们可以提供硬件升级的预算方案和对应的性能提升预测报告。但这需要时间。”
“明天上午十点前,我要看到报告。”商寄不容置疑地下了指令,然后转向下一个议题,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谢聈抿紧嘴唇,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临时增加的任务,胃里隐隐作痛。
午休时间,双方团队一起在江大食堂的包间用餐。
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大家聊着江城的天气和美食,试图缓和上午紧张的会议氛围。
商寄坐在主位,偶尔会接几句话,语气依旧平淡,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稍微减弱了些。
有人笑着提起江城的小吃,感叹上次来都没来得及好好尝尝。
商寄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坐在斜对面的谢聈,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是啊,江城好东西不少,不过,有些东西,尝过一次知道不合胃口,也就没必要再试第二次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评论一道菜,“人嘛,总得往前看,找个‘正常’的、对胃口的,日子才过得舒心,不是吗?”
“正常”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像两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谢聈早已结痂的伤疤。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几个不明所以的合作方同事愣了一下,随即干笑着附和:“商总说的是,过日子还是得踏实点好。”
谢聈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部,烧得他耳根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苍白。
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精致的菜肴,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商寄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菜,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下午的技术讨论,谢聈努力集中精神,但状态明显受到了影响,反应慢了几拍。
在一个接口协议的细节确认上,他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本不该有的疏漏。
商寄立刻抓住了这个点,他没有立刻发难,而是等谢聈阐述完,才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谢工程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这十一年,你追求‘正常’生活的同时,专业水平倒是没什么长进,反而退步了不少?这种低级错误,可不像是贵所该有的水准。”
恶毒的话语,裹着冰冷的外衣,赤裸裸地砸了过来。
直接将工作失误与他当年的决绝理由挂钩,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极具针对性的火药味,目光在两位主角之间偷偷逡巡。
谢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猛地擡起头,对上商寄那双充满报复快意的、冰冷的眼睛。
耻辱、愤怒、委屈、痛苦……无数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喷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不能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