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试探
顾月霖深埋于心的不快,源自双亲。
被迫搬来竹园,确然是因祸得福,但这不代表他能忽略很多问题的存在。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将长房产业一应文书交由方外之人保管。
他不明白,母亲何以忍气吞声到了那地步,要因那样可笑的理由狼狈地离开顾家。
她知道竹园不简单,却分明没想到暗室中放着那样一笔财富,先前的逆来顺受便更说不通。
用脚指头想都能笃定,那道士禁不起查证,她大可以当场寻根问底,要求另请高人进府。又或者,直接放下打官司的话,顾家没有不认怂的可能。
可她什么都没做,只跟他说来不及斡旋,闹起来会连累他的名声,算了。
被撵出来也罢了,连自己的嫁妆都任由人扣下。
这已不是隐忍,是窝囊。
她为什么被顾家拿捏到了那地步?
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人手里?
——除此之外,顾月霖做不出别的推测。
顾月霖从记事起,蒋氏就对他存着金榜题名的指望,不允许阻断耽搁他苦读的事情发生。
顾月霖五岁那年,顾逊卧病在床,怕孩子步自己后尘,特地请了位拳脚师傅。
蒋氏当时不反对,说习练几年也有好处。
顾逊去世两年后,蒋氏打发了拳脚师傅,理由是顾月霖习武花费的时间太多,迟早耽搁课业,而且根基已经打好,没必要再继续。
迫于家里不消停,请的先生才学有限,不得不送顾月霖到外地求学之际,蒋氏说,萧先生不强求学生文武双全,可自行选择一样求学,如此,他只从文即可,给他的银钱并不包括习武要交的费用。
顾月霖能怎样?
到了书院,顾月霖常偷空去看萧先生指点学生习武,颇有心得。
萧先生留意到了,问他是不是想习武,观望这一段有何心得。
顾月霖照实说了自己的情形,和领略到的精髓。
萧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我遇见习武的好苗子,倒贴钱都愿意教,只不知你怕不怕苦,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偷偷摸摸地习武。
顾月霖喜出望外,哪有不接受的可能。辛夷、景天也随着他习武,同时和他保持一致地瞒着家里。
后来顾月霖曾经试探过母亲的态度,撒谎说沈星予偶尔指点他习武,获益匪浅。
蒋氏说偶尔为之倒是无妨,当做一如蹴鞠的消遣就得了,可别沉迷其中,毕竟朝廷不举办武举。
他满口答应,想着等金榜题名或屡试不中后再告知母亲也不迟,她不接受也没用了。
在蒋氏几个忠仆的印象中,顾月霖已算是文武双全,毕竟年幼时的拳脚师傅对他赞不绝口,说仅凭三二年学到的,已远胜寻常成年的习武之人。
这两日顾月霖心绪紊乱,偶尔会忘记刻意加重脚步。
成安的反应太值得玩味。
其一,成安也是习武之人,不然看不出其中深浅,至多是被吓一跳;
其二,成安那份恐惧的流露,意味的很可能是做过或准备做亏心事,正是习武之人迟早会察觉的。
心里思忖的再多,顾月霖也不会与蒋氏提及只言词组,正如瞒着她要回那些产业。
横竖说不说都一样,母亲的态度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横竖那些疑问得不到与以往不同的答案,要是想告诉他,近几日就是最好的时机,母亲压根儿没那个意思。
不问,不代表无所作为。
顾月霖唤来景天,“外院需要添的一应人手,你来张罗,内宅也添几个等级不同的仆妇。去禀明太太,说你有这方面的门路,我已同意。”
景天还真有门路,立刻道:“落下伤病改行的镖师趟子手行不行?小的有两个亲戚是走镖的,认识一些我提及的这种男女,只求安稳过活,能糊口就成。”
“太好了。”顾月霖被提醒,欣然颔首,又推心置腹,“我要你办这事儿,是为了对家中一切了如指掌,你瞧着合适的便提点几句。傻子都看得出,太太是老老实实坐家里都能被折辱的做派,动辄离开家门的闹剧,我再不想经历。”
景天不好接话,却是认同的神色。
顾月霖拿给景天五十两,“抓紧行事,过得实在窘迫的当下给些贴补。曾走镖的人,例银或许要酌情加一些,别忘了跟太太说明这一点。”
“是!”
景天禀明蒋氏后,策马去了城里。
顾月霖换了个懒散的姿势,倚着座椅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子,蒋氏进门来,见儿子长腿搁在案上,不由蹙眉,“累了就到卧房歇息,这样怎么成?”
“醒醒神罢了。”顾月霖正身坐好。
蒋氏没落座,瞧了瞧案上散落着的账册、清单,叹一口气,“这类事你跟周全仔细交待一番,他也能替你办,你的时间应该用来读书,不是说萧先生给你布置了功课么?”
“静不下心来。”顾月霖愈发烦躁。
“越是静不下心的时候,越要逼着自己学,不然……”
顾月霖打断母亲的老生常谈:“如果是来竹园当日的情形,我每日满脑子想的只能是变卖哪些东西,能不能拉下脸找星予接济,还读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