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愆期,命途不许归程
匪我愆期,命途不许归程
三月廿十,吉日,宜嫁娶。
若无开春以来的诸多变故,今日本该是与她的婚期。
原本与岁宁约定好了,回了建康,就来接她。向来重诺之人,却愆期了。
看到冰冷的水滴顺着柱子落在泥地上,宋聿才知道,建康城又下雨了。
徐氏的人想逼他认罪,是故他此刻仍在牢狱里。
宋聿想着,她或许早就听到了京中的传闻,会走入牢狱,来看一看他。却又想着,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不宜让她看见。
牢门上的锁链落下,走进来一位素衫女子。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下落下一片憔悴的阴影。
两相对视,一语不发。
宋聿掸落了衣衫上的干草与尘土,起身上前,却又怕她染上了脏污,于是想要握着她手腕的手堪堪止住。
难掩面上的喜悦,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抱歉,还是出了些变故。本该是我去找你,而非让你到这地方来看我。何况我如今这般境遇,实在窘迫。”
岁宁看向这个满腔热忱的傻子,突然哽咽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了心情。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她说道。
“什么?”宋聿反复揣度着她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直至她递过来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系着红绳的玉印。
“为何要还我,你不要它了吗?”
宋聿没伸手去接,那盒子便直接落到了地上,玉印磕去了一角。
她说:“我非良人,愿公子另觅良缘。”
“为什么?为何又是如此?”
为何她所有的承诺都不做数?
“对不起……”
从去年重逢时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复述这三字。
究竟是怎样的对不起?是一次次弃我而去的对不起,还是一次又一次欺瞒、失约、悔诺、愆期的对不起?
宋聿问:“我不太明白,你能否解释清楚?”
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要留在陆府,没法再与公子履行婚约了。”
是从平阳初遇时起就在骗他,还是这句话也是在骗他?不然她当初为何那么凑巧地撞入了王谢乔宋四家的密谋。
“骗子。”
他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再不见素日里的柔和。
岁宁好像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水,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她怀中无法遏制地落泪,为的是他的先生。
如今,是因为她。
他此一生只信任、依赖过两个人,而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算计着他的感情。
岁宁伸出手,徒然抚过他的眼角,那滴泪水没有落下,又很快被他躲开。
宋聿想尽了能令她背信弃义的理由,最后只问了一句:“陆氏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岁宁垂下头,无法面对他探究的凝视,毕竟眼睛是没法说谎的,不是吗?
虽然宋聿总是说,她生了一双惯会说谎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一个与利益为伍的人会动真情而已。
不顾他冷漠疏离的目光,岁宁还是上前一步,自私地拥住了他。分明袖子就藏着那柄匕首,杀人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最后,她只在他手中塞了一团信纸。
宋聿放低了声音,问她:“是什么?”
她说:“是我送给公子的新婚贺礼。名单上记着所有与陆灵远有牵连的人,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当然,你也可以看作是我挑拨离间的伎俩,毕竟,我本就不是什么可信之人。更何况,名单上还有许多与公子熟识之人。”
“由公子自己决定,这一次要不要信我。”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聿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可她转身走得极快,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给他留下。
岁宁刚走出监牢,就被陆宣夺去了匕首,转而被揽上了马背。他攥紧了缰绳,扬鞭直向城门的方向去。
“做什么?”岁宁问。
陆宣道:“我便知道,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陆宣清楚,她是个极其固执的人,断不会妥协,走上别人给她安排好的路。
岁宁道:“你兄长可没给我留活路。”
她杀了陶庚,毁了陆灵远在荆州的谋划,又放出谣言,败坏他的名声,到最后,挑拨了他们的手足情谊……
“他们要争,让他们争去,你何必非要掺合?”他仿佛不知疲倦地策马扬鞭,“我带你离开建康,逃得远远的。”
出了城门,看着远方辽阔的天际,岁宁突然释然一笑。
“陆延生,你救不了我的。”刚说完这句话,岁宁呕出一口鲜血,胸前的衣襟染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