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殇3
第283章殇3
“……嗯，我要去的……我还想吃母妃做的冰食……还要听母妃的故事，还有，听母妃唱歌……”晋阳公主喘了一阵，渐渐顺了气，说话开始清晰，“母妃，能不能为我唱一个，我想听。”
“你想听什么？”
“……就是，那首……鲁冰花……”真是好孩子，这首歌是我为数不多能唱全的曲子，生了宝宝后，我常拿它当催眠曲，哼给我的丁丁和铛铛。晋阳公主有次过来听到，很是喜欢，还向我学了这首歌去。现在，在她生命垂危之际，她想再听一遍。那么，你听，我唱了。“……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兕子，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这歌让你记起了你的母亲，会让你想起心中的长孙皇后，虽然你已不记得她的面貌，但唱起这首歌，就会让你重组母亲的形象，这也是最接近你母亲的形象。如今，你要去了，在最后的时刻，返回母亲的怀抱。
“……神仙姐姐，你说过……我母后在天上……我到了那边……能见到她么？……”在歌声中，她这样问。
“能，能的。”我哭了，再唱不下去。
晋阳公主的眼内闪起了火花，“……谢谢你！这么多日子的陪伴……父皇，请，请不要怪罪母妃……答应我……”
李世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兕子，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治哥哥！……兕子，要走了……再不能做哥哥的新娘……以后，就让初儿陪你玩吧……”她说着，用眼寻着衡山公主，但她没有找到，衡山公主还没有来。
李治跪在他妹妹床前，哭得不能抬头，这是他最亲的妹妹，在长孙皇后逝世后，曾陪着他走过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段，他至死都不能忘记，在他成年上朝的那一天，她拉着他的手，说：“哥哥现在也要和大臣们一样站班，不能再留在宫中了吗？”哭得哽噎的小脸，她泪中的依恋曾是他前进的动力，为了妹妹，他发誓要好好长大，长大后送妹妹出嫁，看她披上红色的嫁衣……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梦想，成了泡影，他拉着妹妹的手，他不想她就这么去，“兕子，妹妹，好妹妹……”这次轮到他哽噎不能说。
“……神仙姐姐，初儿以前，老是跟我抱怨……说我总不让她做哥哥的新娘……以后，她应当高兴了……再没人跟她抢……”她最后微笑着说，笑容未消，那双大眼睛就永远的闭上了，关住了这世上最美好的纯洁与无瑕。
我紧紧搂着她小小的身子，心痛得慌，痛到无法呼吸，就象是自己的女儿离开了一样。到了这时，我才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那一幕幕往事，玩耍的晋阳，唱歌的晋阳，练字的晋阳，还有，听故事的晋阳……兕子，你有多么多么的乖巧，就有多么多么的可爱！我想抱住你，不让你离开，和你的哥哥一起，为你披上嫁衣！我仰面，想向天呐喊，还了我吧，还了我吧！老天！或者，把我收去，换我的女儿好好的活！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为什么我喊不出来，只一任那眼泪无尽的流，无尽的流……
李世民在旁，在晋阳公主死去的那一刻，如遭重击，只觉喉头微甜，似有什么涌上来。他忙用手掩，到底没掩住，呕了一口血出来，大半喷在了手上，小半洒在了晋阳公主的床前，是那么的鲜艳，触目惊心。“陛下！……”魏信和边上的太监宫女们都吓得跪了下来，魏信以头磕地，鲜血淋漓，“陛下啊！……”却说不出保重龙体的话来。这个时候，任何劝慰，都成了无用。
李世民颤抖着伸手，抚摸着晋阳公主的手，在一片哭声中唤她：“兕子！”没有回音。他再唤：“兕子！”还是没有回答。他一叠声的唤：“兕子！兕子！……”却再听不到晋阳公主用甜甜的嗓音回应：“父皇！”再看不到她的笑脸，她无邪的笑脸曾是他心上的良药，在失去长孙无垢后，滋润着他的心田。到如今，连这份爱都要失去了么？难道老天嫌他失掉的还不够多，所以它一再的掠夺。长孙无垢，承乾，丽质，一个接一个的被夺走，到最后，连晋阳都不放过么？他望着晋阳公主的脸，她小小的脸在他眼内模糊成一片，他努力想要看清她的脸，可就是看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他想，抬手擦拭着眼睛，却抹了一手的泪水。原来是这样啊，他苦笑着。紧接着连这苦苦的笑也不能维持，化做了喉头的呜咽。“兕子！”他又唤了一声，她平静的面容在他眼内就又迅速模糊了，这一回他没擦，放任眼泪汹涌奔流，沾湿了前襟。
然后，李世民伸手，从我的双手中抱过了晋阳公主。他抱着她，一如幼小的她，温柔而又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她似的。他抱着她，慢慢走向殿门，“兕子！父皇还没有带你到九成宫呢，你不是说，要陪父皇的么……”他抱着她，走到了殿外，对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在微风轻拂中不住口的倾诉，呢喃，说一阵笑一阵又哭一阵，直到他的周围跪满了内宫的人们，方走回殿内，将女儿停放在灵床上。
是日，晋阳公主薨，年仅十二。
为晋阳公主发完丧，李世民下诏给有关官员，将公主封邑所得的余钱，在公主墓旁修建佛祠，为女儿的往生祈福求祷（是先有墓，后有祠，而不是相反）。在接下来的日子内，李世民不能正常饮食，每天要哀伤几十次，又不听任何人的劝慰，身体迅速消瘦下来，瘦弱不堪。我内心又是伤痛，又是着急，怕李世民病倒。在明知他不想见我的情况下，还是到长生殿求见。魏信看到我，才要进内通报，被我阻止了，“三宝，不要去说了，我自己进去吧。”魏信想了想，让了开来。
我走进去，发现李世民坐在晋阳公主生前最爱坐的小几前，对着晋阳的旧贴，正发着愣。看着他伟岸的身躯只剩了一副骨头，我颤抖了。世民，你的心，碎了吗？在晋阳的灵前，你没有看我一眼，难道你我的缘份，就真的到此了么？我泪眼朦胧，既痛晋阳，又疼着他，我悄悄走过去，到了他的背后，展臂拥抱住了他。“二郎！二郎呀！你为什么如此消瘦？这可不好，不好呀。”
李世民震了一下，而后平静了下来，并不回头，说道：“阿紫，我怎么会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么悲伤是没有意义的呢？只是，只是我不能自禁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恸。”他拿起了几上的字贴，“你看，她写的字还在这里，这手飞白，学得真是象我，简直是一模一样。”我从他后面望了一望，心内凉了半截，这不是晋阳写的，这竟是他写的，那上面墨迹都没干呢。不由握了他手，流泪道：“二郎，这是你写的字。”
李世民愣了愣，“是么？”瞧着手上的贴，慢慢的，他省悟过来，“啊，是了，我刚刚坐在这里，想起以前教兕子写字时的情形，不知不觉就提笔写了起来。嗯，写的什么？明达，明达，这是兕子的字呢。阿紫，你也许不知道吧，取这个字是有意义的。这可是二个佛学常见的字，明指三明，达指三达。在阿罗汉叫做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我为她取这个字是求佛保佑的意思，可是，可是，最终却没能保住她……”说到这里，他抓着胸口，又是一阵哽咽。
我也哭了，想转到他面前来安慰他，却被他喝止了，“别转过来，阿紫，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就这样在我后面吧。”
“世民，你这么恨我么？”我哭着问他，“你难道不再爱我了？”
“爱？”李世民反问一句，“阿紫，你说，我对你的爱都换来了什么？承乾去了，丽儿去了，现在连兕子也去了！有时，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你就这么迷惑人，颠倒了那么多的男人，为你痴狂。阿紫！为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我从来没觉得我有这么厉害，世民！你不能这么说我！”我喊着，又想放开他转到他面前，却再一次被他拦阻，他用手，按住了我的手，“阿紫，不要动，就这样，我们谈谈吧，面对着你，我怕我会失去耐心。”
“世民，你想怎么样？承乾的事，不是我的错，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