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概等了三个小时。

小小的休息室里，顾苒捧着热水缩在椅子上，和保洁阿姨聊了许多。她性格很讨长辈喜欢，说话又乖声乖气儿，哄得对方要当她干娘。

阿姨说她姓唐，今年53岁，马上到退休年龄了。有过一个女儿，三岁的时候走丢了，夫妻俩找了半辈子，愣是没再要一个。

前头几十年，夫妻俩在外面打工，票子嘛，倒也挣了一些，家里换了大房子，还把老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但厂子里汤汤水水的不干净，五年前老伴得了癌。

一个病人，和普通工人拿着一样的工资，出的力气却是人家的一半。不出意外，她老伴被辞退了，剩她一个人留在那。

厂里工作总是没日没夜的，见不着天，看不着地，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气，外面的人也别想联系她。因此，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几个不要脸的骚扰她，日子久了，唐阿姨受不了这份屈辱，自己辞职回村去。

她们没钱住院，乡里有个卫生所，她从那儿借了个呼吸机给老伴插着，撑啊撑啊，熬过去三年。

“三年……”顾苒攥着纸杯，指尖沿着杯口卷起来的地方划拉一下，发出难听的声音。

“是啊，三年了。”

唐阿姨掰着手指头算，刚从厂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刚五十。大城市嘛，女的五十五就退休了，当保洁一个月工资三千五，满打满算干上五年，再加上把城里那套房子卖掉的钱，够给医院交两年的。两年过后，如果老伴死了，她就跟着去，如果没死，皆大欢喜。

“那……”顾苒额头中间蹙起小山，嘴巴动了动又轻巧闭上，担心冒犯了唐阿姨。

唐阿姨笑了笑，眼角布满岁月的抓痕，爪子打磨得很锋利，任上好的金疮药也没法填补起来。

她说：“第一年就死了。”

很奇怪，唐阿姨面对死亡似乎坦然得厉害：“原本嘛，我都买好农药了，谁晓得我老伴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说，她是因为不想拖累我，偷偷把那个月的药都倒了，他让我好好活着。”

“而且那晚上他给我托梦，说是天上没见着我女儿，可能还在地上，叫我仔细找找。想一想，还是不死了。”

顾苒抿了抿嘴，又拔瓶塞儿似的放开道：“为了不拖累您，连性命都能舍弃么？”

“可不呗？”唐阿姨搓搓手，朝掌心哈了口气：“他爱我啊。”

爱……

“嘟——”

电话铃响，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了。

顾苒心脏一颤，接起来：“陈导？”

“顾老师，您搁哪呢？没见人啊？节目快开始了，您还不化妆吗？”

顾苒听得窝火。

什么叫“您”还不化妆，明明是他陈荣故意为难人，不让前台放顾苒进来，故意让她在冷天儿里等，这下还成了顾苒的锅了。

顾苒叹了半口气：“马上来。”

唐阿姨见她有事，半张着嘴巴等她接完电话，咧上牙花子，拍拍她肩膀说：“去吧姑娘，好好工作。”

顾苒笑得明艳：“好。”

“等一下，”刚放下纸杯，顾苒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来手机：“我留您个微信吧？倘若在这座城市遇到什么事，却举目无亲，可来寻我。”

唐阿姨愣了一下，摊手在胯骨两边的衣角蹭了蹭，拉开上衣口袋内侧翻出来手机，含着下巴调出微信递给她，让顾苒自己操作。

“扫上了阿姨，我帮您通过。”

唐阿姨乐颠颠“诶呦”了声，笑着催她：“快去吧孩子，迟到了扣钱呐！”

?

演播室在六楼，五楼一整层都是化妆间。

差不多三那会儿，顾苒进了化妆间，捯饬了半个多小时就被带到演播室准备开录了。

评委席是连着的一整排，五个座位，设置在舞台正对面。特邀嘉宾在右边有个单独的位置，前头写着“情感咨询导师”，颜色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

工作人员引她进去，顾苒拎起裙摆，踩着高跟鞋走到那，左右低头看了眼，问：“没有凳子吗？”

“顾老师需要坐下吗？”

“是……”

齿音刚发出来一半，又听见工作人员问她：“是因为腿受伤，不能久站吗？”

顾苒一愣，条件反射地抬眼环顾一下周围，不远处，一台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她。镜头上方闪着灯，是正在拍摄的状态。

顾苒从容一笑道：“不用了，我可以站。”

节目开始得并不草率，评委和观众席坐满后，舞台四下里喷出来干冰和火花，追光灯打到右侧通道上，众人翘首之下，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梳两个麻花辫，穿着漂亮公主裙，耳朵上挂着麦克风，走到舞台中央，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贺妍，今年八岁，是今天的情感嘉宾。”

说罢，贺妍又朝台下鞠了一躬。

顾苒蹭了蹭脚后跟，换了条腿撑着，心里打起琢磨，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情感需要咨询？

她不晓得，这个节目其实是给艺人镀金，增长曝光度用的。台前幕后，从嘉宾到观众，都是托。

无聊的聊天环节过去一半，基本没有顾苒什么事。除了陪着贺妍笑一笑，对着主持人笑一笑，对着镜头笑一笑之外，再对着观众席笑一笑之外，就只说了一句自我介绍。

贺妍诉苦的主题也很幼稚。开学三年级，学习有点跟不上，家里说她没遗传到优秀基因，所以她来这个节目找“情感导师”抒解。

像一场表演似的……

这种节目顾苒没参加过，不知道其实主持人的台本就投在她背后那块大屏上，全场都看得见。贺妍前一句还没说完，应答的话已经在屏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