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4.春卷二爷
第4章4.春卷二爷
楼清知枕着手臂,莫名有些感触,抓起笔想写点什么,很快就放下了,在床上翻了一圈,从小盒子里摸出一瓶消肿药膏丢给陈元弋。
陈元弋受宠若惊,捧着药膏僵着不敢动,“谢谢二爷。”
楼清知瞥他一眼,“等我伺候你呢?”
陈元弋一激灵,粗糙的大手捏着药粉子就往伤口上按!
“蠢货!”
楼清知看着就好疼,一个大巴掌立马呼陈元弋脸上去了,“玉平!”
玉平打着哈欠冲进来,睡眼惺忪地往地上一跪,“二爷我在。”
“帮他弄一下。”楼清知卷着被子裹成春卷不敢再看。
他捏过陈元弋那只化脓的胳膊,到现在那种手感还让他心中战战,总让他想起前年在国外时,他好端端走在路上,结果碰上帮派火拼,一只老长的胳膊被炸飞到他身边,肿胀的手指擦着他脸颊掉在地上……
楼清知蜷成一团,别想了别想了。
玉平细心地帮他包扎好,小声嘀咕:“你这胳膊怎么弄的?再不涂药怕是要废了。”
楼清知竖起耳朵,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
陈元弋看二爷好奇才说道:“我扛包的时候,被玉米杆子划伤了。”
楼清知吃了一惊,玉米杆子竟比刀子还厉害,“你爹做什么的,不管你吗?”
陈元弋低下头,瓮声瓮气:“我爹……他、他是酒坊的盘账先生……”
楼清知顶着被子坐起身,“那你念过书、认识字吗?”
陈元弋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认得数字、吃的、用的,”担心二爷嫌他没用不要他,他赶紧又加上一句:“我会打算盘,会看账点账!”
连名字都不认得!楼清知失落地缩回床上。
玉平这小子只认得“楼清知”和麻将上的字,妥妥一个小文盲还不乐意学习,跟他讲什么都记不住,楼清知给他起名叫“玉平”就是图个简单又吉利,结果这小子到现在还写不出。
平时出门办事,只有吃饭和打牌的时候来劲,文盲不假,打牌也是真聪明,楼清知带着他就没输过。
玉平记性确实好,很会算牌,听八卦能听大半天,还能一字不漏地当故事讲给二爷听。
眼前这个看起来跟玉平差不多,好吧,楼二爷手下又要多一个笨蛋了……
看看床边两个不争气的,楼清知一气之下躲进被子里,没管陈元弋满脸忐忑,生怕他不要他。
哼,总要吓吓这个笨蛋,让他知道楼二爷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在他手底下做事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学习,才能跟上楼二爷的步伐,不被二爷抛弃。
楼清知卷着被子,听床边两个家伙窃窃私语,没由来地想起一个人。
他原先的小厮跟他一起上过学堂,诗词歌赋吟诵俱佳,名字就叫豆丁,他在外留学时,豆丁去马房点账,一匹马发狂踢了他一脚,一头磕在石头上,人当场就没了。
一锭银子就打发了。
可恶,那颗念过书的脑袋不结实就算了,竟也那么不值钱。
那会儿他遇到一个对国人有偏见的老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各种学术资料压得他喘不过气,等他有空读楼铭瑄的信时,都快到豆丁去世一周年的忌日了。
学业和情绪的双重压力终于让楼二爷彻底崩溃了,对着那位讨厌的老师破口大骂,流利的口语和华丽的谩骂直接让老师同学们见到活生生的马克吐温。
楼清知揉揉眼睛,留学前夕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要收着脾气,他也想当一个温和有礼善良谦和的留子啊,可骂完那群人之后,楼清知的日子好过多了。
呵,欺软怕硬的家伙们。
此后无人不知校内多了一位不畏权威的黄种人。
可楼二爷一骂成名却并不高兴,因为楼铭瑄不肯告诉他豆丁埋在哪里,肯定是随便找个草席拖出去丢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干。
何况豆丁没有正式的名字,没名没姓的连碑都立不了,肯定是被拖出去丢掉了,没人收尸,没人祭拜,也没人记得了。
真的没人记得吗?
楼清知缩得更紧,晚上什么都没吃,胃里空空荡荡,这会儿一缩一缩得疼。
他记得,也只有他记得了。
他记得豆丁说他娘在田庄里生下他,手边掐烂了一茬豆丁,他就叫豆丁了。
他记得带着豆丁上学堂,人人都笑他是豆主,而他的小跟班是根长不大的豆秧子。
他记得他曾坚定不移,立志要给豆丁改名叫“楼珍”,结果被楼臻拿皮带抽得满院子乱爬。
豆丁就这样失去了最后一次拥有名字的机会,他一辈子都叫豆丁,应了玩笑话里长不大的谶语。
楼清知紧闭双眼,默念三遍不轻弹,冷然说道:“陈元弋,你名字是哪三个字。”
陈元弋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耳朵那个陈,银元的元,一二三的一……”
许是听过太多“狗蛋”、“狗剩”,楼清知竟勉强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个正经名字,他一脚踢开被子,“你名字不行,不配在二爷身边当差。”
陈元弋闻言大惊失色,挺大块头的家伙突然声泪俱下:“二爷!您想让我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单开一页族谱记下,别赶我走……”
楼清知啪得给他一巴掌,这院子夜深人静的,稍微漏出点动静就吵死个人,“别吵,那你从今以后叫陈元弋,巡弋的弋。”
这字干净利索,好写,笨蛋都学得会。
脚下两个笨蛋面面相觑,满脸写着:啥是巡弋啊?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