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53.咬他一口

第53章53.咬他一口

柳飒跑到窗边望了一眼，“哇，翻了壳儿的王八。”

张越珉还真得跟她们磕一个响头，柳飒跟李时阅拖延了楼清知的脚步，这才逛到二楼，摔不死人。

李时阅挽住楼清知的胳膊，安慰道：“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柳飒还乐呵呢，拍拍陈元弋的肩膀，“元弋小哥，帅呆了，你刚刚唰得一下，噌噌噌，人就在楼下了。”

柳飒左比划一下右比划一下，末了啧啧两声，回味无穷：“真解气。”

陈元弋只担心楼清知伤心，看二爷被柳飒逗笑，他才放心地摸摸头，“应该没摔死吧？”

李时阅踮脚一瞅，“没呢，拉走了。”

三人闹哄哄地推着楼清知往前走，楼清知好几次想逃，没能成功。

他被人拥着向前，污言秽语拍拍他的肩膀，逼他回头看。

场馆很热闹，人声鼎沸，除了楼清知，没人会把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里。

血肉之躯令人苦恼，刺心的话扎得生疼，逃不掉，躲不开，他看着脚尖，亦步亦趋，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走得越发慢，直到和陈元弋隔得很远，悄然退去。

楼清知推开侧门，慢悠悠地沿着暖廊散步，又是一年飞雪，黔阳的冬天没有锦城冷，看不到铲雪的人，没有提灯打雪仗的孩子们。

关于冬天的回忆，美好的画面太少，大夫人说他命薄身弱，没人敢跟他玩，怕他玩着玩着死掉了，他羡慕地看楼铭瑄和别人打雪仗，刚想扑过去，被大夫人拦住打了屁股。

看来风寒真的可以致命。

于是，三九天的晚上，万籁俱寂，他拢着单薄的睡衣跳窗而出，顶着大雪扑倒在地，整张脸埋进松软的雪中，狂风呼啸着揉他的后脑勺，砖里的土腥涩厚重，天地间，他的小命轻如鸿毛。

他闭上眼，却看见了二姨太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他吓醒了，在窒息前钻出雪地，抖落满身雪花，哆哆嗦嗦跑进楼铭瑄的房间，大哥抱起冻僵的他，把他裹成一颗小小的茧，讲囊萤映雪的故事。

那晚，兄弟俩挤在一张床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了大哥一个问题：你以后会娶很多夫人吗？

楼铭瑄摇摇头，说不会。

楼清知明白了，娶很多夫人是错误的，而他，是错误的产物。

原来，大夫人和楼铭瑄对他好，是他们本性良善，而不是他值得，他是错误的、廉价的，所以人人都能戳他的脊梁骨，他离经叛道，因为没人在意他已不想承担错误的苦果。

他用二十年学着反抗，深谙反骨之道，可好学生也是会失手的。

别人骂他丑八怪，他骂回去；说他娘是婊子，他会说不是，小娘会唱《牡丹亭》，能跳舞、还会舞剑；别人说他是野种、庶子，他不知所措，像被丢进湖里，污言秽语堵住他的耳朵，封住他的呼吸，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暖廊的玻璃擦得晶亮，楼清知摸着亮面上的自己，这张脸，张越珉骂他时都在夸呢。

他是二姨太的儿子，完美继承了二姨太的美貌，小娘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离了戏曲班子，被楼臻买回家做妾。

再过几年，他能看到小娘死那年的模样，等他老了，还能看到小娘年老的模样。

他永远能从镜子里回忆那个鲜艳的女子。

她会唱昆曲，会唱戏，会杂耍，大夫人说她一脚能将开刃的剑踢到天边再接回剑鞘，年轻美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她本该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飞鸿，却沉进了隆冬天的暖井之中。

楼清知是恨她的，恨她那么洒脱地死了，更恨她居然没带上他，把他留在这世上，脊梁骨都要被别人戳烂了。

他怨这世间万物，怨世人对他轻贱，恨这大雪落下时总要吃掉好多人。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痕，暖呼呼的身子贴在他背后，一声不吭地抱着他。

楼清知不想说话，幸好陈元弋也没开口。

他枯立着等待情绪褪去，玻璃外是漫天飞雪，落在楼清知眼底却是波澜壮阔的海。

幼时他没见过海，小小的孩童小小的烦恼，只需看到一盆水，他用手搅弄风云，惹出团团漩涡。

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看到漩涡，漩涡会卷走他的坏脾气，最终归于平静。

留洋那年，他第一次见到茫茫无际的大海，入了夜，船是他的全世界，风一卷，浪冲上甲板，他的世界摇摇欲坠。

海承担了他的痛，永不停歇的波潮掀起心底的那点恨——从此他经常看到海。

楼清知和以往一样自我安慰：任它如何翻腾，只要不理它，就会沉降，被洋流裹挟进幽深的海沟。

等那伤口生出坚硬的痂，他会洒脱地骂出一句“去他妈的”。

海面平息，情绪平稳，他侧过头，陈元弋的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捋出少年人脸颊上的肉，楼清知掰着他的脸狠狠咬了一口。

哼，吃掉你。

陈元弋惨叫一声，捂着脸懵了神，“二爷”

怎么咬人呢？

他二爷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外走。

“哎？外头冷，我们……”

“要走你自己走。”

楼清知闷头往大雪里跑，随手抓了绿植头上顶起的软雪，飞速回身砸了陈元弋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