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梦中梦
“呱呱——”
乌鸦落在裸露的臂骨上,正不知疲倦地高歌,听见叮咚一声,左右探了探头,被忽然出现的人影惊得仓皇振翅,掠过猩红水面,飞进晦暗天幕之中。
涟漪渐渐淡去,倒映出一座白骨堆积而成的庞然大山。
阿也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无动于衷。
这只是个梦。
起初还感到惊慌,看久了就习以为常。
她仰头看着这方天地,闻到浓烈的血气,拨开水面附近的黑雾,陷进柔软的温热——一个如此真实的梦。
明天又要起晚了,真耽误事。阿也心想,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温和的、动听的,像羽毛扰动心弦,缱绻又缠绵,“吾要你……独属于吾。”
等到了,破梦的契机。阿也微微一笑,一如过去千百次那样回答,“我会……”
往复的梦魇被惊雷撕碎。
“还没想好?”
雷声后的短暂寂静里,这一句格外清晰。
阿也应声睁眼,房内四下无人。
哐当一声巨响,狂风掀开木窗。绡账上下飘飞,被电光照得青白,好似前来索命的伥鬼。
成片闪电划破云层,照亮楼前两株也桃,全然败落的那株愈发苦楚,而另一株容光焕发,好似青春永驻。
眨眼间,尽数融入黑暗。远处数十盏灯徐徐徘徊,勾勒出主峰的轮廓——是那些忙于明日测赋仪式的弟子们。
能布置至深夜时分,想来声势浩大,可惜该看的人看不见了。阿也缓了会儿,待心口钝痛散去,掀被起身,摸黑打开了门,坐在门槛上,盯着一处发呆。
三年前,她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人一把抱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面对那人鬓边白发,那句“我不是华烨”就说不出口了。
时至今日,也没能说出口。
“还没想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团浑浊显形,难分颜色。彼一出现,迫使周遭雨丝绕开,压制枝叶在风中迟滞停摆。它说,“喂我一点残魂,我就帮你搞定测赋。”
又来了,阿也移开眼,这团黑不溜秋的火焰。
“怎么?不信我?我早说过华烨魂魄有损,丹田有缺,你偏要执意修炼,结果呢?还不是毫无长进?”
黑焰逼近了,像一朵快要炸开的烟花,“事到如今,你还不信我?”
眼看发尾窜起白烟,阿也赶紧撚灭了,往后一缩,“信信信!”
“按华宗规矩,要是测赋失败,就算你是宗主之女,也得被遣出山门!”
阿也耸耸肩,“那就喝西北风。”
“你!”黑焰一噎,不甘心道,“别忘了,明日大家都会前来,难道你想让华谏看你笑话?”
“输给他不是正常?”阿也懒洋洋地回答。
“的确,天生精纯木命格,单论这肉身资质,输给他实属正常。”黑焰话锋一转,“但你不想让华重楼失望吧?”
阿也打哈欠的动作一顿。
“这三年里,他花在你身上的心血,那可是有目共睹。你刚入门就独居一楼,随意进出藏经阁秘区,特免晨练与晚修,月俸在所有弟子中最高,甚至逼近长老——难怪华谏会针对你。”
黑焰历数种种,幽幽道:“倘若明日测赋……华重楼发现自己的苦心栽培皆付诸东流,你说他该有多失望?要知道,晚你入门的那批弟子,最差的那个也早已筑基。”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要是再发现你鸠占鹊巢……”
必死无疑。阿也在心底补上黑焰没说完的话,垂下眼帘。
“别灰心,还有机会。”见状,黑焰飘然靠近,诱哄道,“喂我一点残魂,就指头那么大,别说魂魄有缺,就连华重楼也入不了你眼......”
半晌,阿也竖起小指,仿佛要拉钩立誓,“就这么大?”
“自然!”黑焰斩钉截铁,生怕阿也反悔似的,越说越快,“只要用这一点与我交换,我保管你势位至尊,登顶五州!”
“这样……”见黑焰迫不及待地凑近了,咫尺之遥,阿也忽而徒手将其拘住,勾唇一笑,“你想吃掉这一点残魂,难道不是因为贪图华烨肉身?”
狂风之中,火焰倏地静止了。
阿也收起笑容。少女仍显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近乎冷酷的讥诮,“想要吞噬华烨残魂?做梦。”
“那你留着这没用的东西又能干什么?”黑焰厉声质问,在掌心来回冲撞,试图逃出束缚。
雨滚飞檐,斜连成线。阿也随手扫过,炸开一连串啪嗒声,仿佛拨开成串的珠帘,显露一角真面。她恶劣道:“你猜?”
话音未落,周遭温度急剧升高,将大雨烹成白雾。黑焰的怒音盖过雷声:“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啊!”
一把捏碎黑焰,阿也拢手回袖,哼起不成章曲的小谣。眉心之间,一点红光闪烁,仿佛在迎合她的节奏。
雾气散去了,风声照旧,凉意渐浓。
都是寄人篱下的魂体,谁瞧不起谁呢。阿也心想,将视线从主峰最明亮的堂上移开,起身,拍去衣上灰尘,回房补觉。
日上三竿,本该热闹的堂中一片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