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战
终战
天亮了。
云开雾散,曙光破窗而入,不敌案上一缕寒芒。
“嚓——”
一下又一下,糙石擦过剑身,往来复去。清亮的酒液染浊,又被白帕拭去。阿也揽剑自照,与那双平静的赤瞳相对。
很久不曾磨过这把剑,所以也不曾注意剑身凹槽里那些晦涩的字符,并非饰纹,而是仙族铭文。
不过现在她知晓了,那是两个简单的字,是这对袖剑,或是那把剑的名字——长生。
但依旧有许多不知道的事。
譬如当年白敬以此为生辰礼赠予她时,是想着她能活得再长久一些,还是为仙族效力的时日再多一些。
又譬如白闲从战场上捡回剑身碎片时,是否预料到有一天会再次打磨重铸,借他人之手送出这份礼物。
抚过剑身凹槽,阿也想起替华烨度过十四岁生辰的那一晚,宴席从山顶摆到山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她应付完宾客,回到小楼,被大包小包的礼物塞得无从下脚,好不容易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对着礼单贴上标识,在角落里发现这一对简朴的袖剑。
这是谁送的?彼时,她尚不知晓答案,于是抽剑出鞘,见到寒光里另一个自己,疲乏一扫而空,甚得心意。
那时她想着,暂且留用,待日后再还给华烨。
原来不必还,阿也无声笑笑,这剑,本就是给她的。
“咚咚。”门又被人叩响,以难得舒缓的节奏。
收好案上东西,阿也扬眉,“请进。”
殷珅推开门,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又变回那个说一不二的魔君,“孤为你准备了最后一份大礼。”
一列女婢呈着托盘鱼贯而入。
玄衣、𫄸裳、素纱中单……饶是阿也,也认不全如此繁复的服饰,光织纹就有十二种图案,只识得日月星辰和龙凤火山。
“伺候魔君着冕服。”殷珅吩咐道。
阿也乖顺地起身,擡起手,看着自己被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料,袍裾交叠,仿佛披甲戴盔,再配上金钩玉环,更是坚不可摧,且袖口的赤焰火纹,一针一线,毛丝颂顺,绝非一日之功。
他到底准备了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阿也与殷珅对视,分明近在咫尺,他的眼神却十分遥远,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那是谁。
炉中的安神香熄了又续,待第三根燃至一半时,终于穿戴完毕。此时天光大亮,阿也几乎认不出自己。
“退下。”殷珅摆手,遣散了女婢。
熊熊火光照亮了这座偏殿,比天外的昼目更加耀眼。殷珅手掌暗红长刀,刀柄处的龙头微微震颤,神色萎靡。
其实他本没必要做这些。
但将刀柄塞入阿也手中的瞬间,这个鳏夫仿佛终于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般,长舒一口气。
刹那间,白发横生,皱纹爬满那张年轻的脸,一瞬间,像是过了两百年。
“你……”阿也睁大了眼。
“魔君自古以寿养刀,不过你无需担心这些。”殷珅笑了笑,低声道,“去吧。”
“如果四域终将灭亡,那就让它,亡得漂亮些。”
头顶的太阳依旧温吞,被阴云遮去半边。万千锁链封锁天幕,大片耀斑闪烁,照亮了边界线上齐整的尸傀,如同群聚的黑蚁。脚步声轰隆如雷,裂山震谷,碎石滚入深海,被翻涌的白浪吞没。
大地之上,草木在瘴气侵蚀下迅速干枯、破碎,被劲风撕裂,形成漆黑尘暴,飞沙走石,向着紧闭的红莲袭来。
“砰!”
巨大的双耳四足鼎从天际降下,笼罩整片五州,鼎身被紫火围绕,浮雕所刻的盘龙在雷纹游动,合力抵御瘴气,坚不可摧——
灵族至宝,参昴鼎。
“你放心去罢,其余的,交给我们。”祁隐深深颔首。
话音落下,无数身影在鼎口显形,衣着各不相同,或人或妖,或灵或魔,皆是神色肃正,亮出利器。
或许曾有过嫌隙,但此时此刻戮力同心,共同迎接这最后一战,甚至破釜沉舟,死不足惜。
视线粗略扫过那些面孔,停在鼎口双耳之上,金乌正站在戚晓肩头,仰头长鸣,储备多时的火热倾泻而下,将横扫而来的风雪尽数消融。
阿也点点头,腾身而起,飞入茫茫高空。
疾风削脸而过,她心知肚明,这一战的关键,既不在于瘴气或尸傀,也不取决于灵鼎与紫火,而是万般皆系己身。
掌心滚出炙热火光,阿也执刀劈开阴云,在四溅的冰屑之中,见到了一身华服的仙君。
“这一身很衬你。”白闲含笑道,擡手间,背后数百冰龙探出阴云,在身边盘旋。
雪羽从天空飞向大地,翻越巍峨山峦,席卷广袤森林,笼罩无边海洋。
烈火冲破海洋的封锁,焚烧无边绿意。滚滚黑烟之中,光影纵横,金铁争鸣。
这是旧神与新神的战争,无所不为,无所不至,无所不用其极——
唯有死亡才能终止。